兩人听後沉默不語,王伯良說的這些也是有道理,但豁出這麼大的臉面和尊嚴到底值不值還真是讓人難以抉擇。如果這麼做李鴻章能夠將他們的事情當做從來沒發生過還送他們出洋完成學業,說不得兩人還真的就跪在總署大門前乞求原諒也倒沒什麼。正如王伯良說的那樣,現在做什麼都晚了,自己以後完成學業也是靠的王伯良,至于學成之後去做什麼那更是一個數,這不禁讓他們感到迷茫……
「跪與不跪又有何區別?」
「李中堂這等人物的心思又豈是你我所能測度?不過只是心中存個念想罷了!畢竟你們就算日後還要回到美利堅合眾國完成學業也要看李中堂的一些態度,並非是你有了船票就可以出國的……最重要的是你們大學畢業之後該做些什麼?只要在國內就難免要受到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所困擾,尤其是你們沒有辮子,這會在國內給你們帶來很大的麻煩,你們會像一個罪犯一樣被監視生活,而想要徹底解決這種的隱患只能取得李中堂的諒解才行……」王伯良淡淡的說道︰「在美利堅合眾國我們被周圍的人視為上帝的寵兒,無論在學業、交友、團體活動中我們無不優秀,讓人羨慕,引人注目,其實我們都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憐人。我們的經歷、我們的行為在國內絕大多數都是無法讓人理解的,我們與周遭的一切都有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只要我們在國內就需要李中堂這樣的權利人士為我們提供庇護,只有這樣才能施展我們的才學,就如同當年容閎先生一般……」
卡住留美幼童命運的還是在于他們當年出洋之時由父母簽訂的那張「賣身文書」有很大關系,他們的親人都在國內,絕大多數人的父母雙親都尚在人世,還有兄弟姐妹,只要有家庭的牽絆他們總是要回國的。那張賣身契上的規定使得他們除了听從清廷差遣之外,無法再國內**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雖說王伯良並不介意為他的同學提供經濟方面的援助以擺月兌這種掣肘,但錢卻無法解決親情問題。
王伯良的話仿佛如同榔頭一般,徹底擊碎了他們兩人脆弱的外殼。他們驕傲因為他們在美國的成就,但是這是在國內,所處的人文環境和人生價值標準都迥異于美國。最重要的是他們是軟弱的,就如同他們初到美國時一般,在美國的生活學習經歷使得他們就像溫室中的花朵一樣。他們並不像王伯良一樣很早就預見到了歸國後所面臨的處境,並且為了有更多的選擇而前往德國學習軍事,經過軍營的鍛煉使得他的意志格外堅強,僅此一點就勝過他們。
「還是跪吧!」譚耀勛有些無奈的說道,這件事若是傳回美國,怕是要驚呆所有人,甚至留美幼童中間都會出現異樣的聲音。
王伯良點點頭寬慰的說道︰「這是明智的選擇,不管怎麼樣至少李中堂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而阻礙你們重返美利堅合眾國校園完成學業,甚至會在你們畢業後提供更多的方便……」
「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
正說著他們遠遠的看到總督衙門的大門,如同以往一樣總督衙門依舊是繁忙的很,不光是進出衙門的人不少,就連總督衙門附近的街道也是一派繁榮景象。看著這人流密度,譚耀勛和容揆頭皮一陣發麻,現在別說是跪在總督衙門門口,就連他們剪掉辮子也引得周邊的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他們兩個恨不得現在就有個洞讓他們鑽進去。王伯良看到他們兩人的窘態笑著說道︰「兩位當時剪辮子的那一時快意現在到哪里去了?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現在決定不跪還來得及……」
容揆苦笑的說道︰「我們還有別的選擇麼?在美利堅合眾國就算是總統也有李中堂一半氣派,現在我可以理解為何酗總是往最糟糕的局面去設想了,為了以後不會招來李中堂的麻煩,現在豁出臉面也是值得的……」
就這樣容揆和譚耀勛就跪在總督衙門的正門口,門口的守衛可能以為是找事鳴冤的便上來驅趕,王伯良便出面與之交涉,這些守衛都是認識他的——他們都是親衛營抽調而來輪值守衛的,對于剛剛調任盛軍的前頂頭上司他們自然認得。李觀莘也跟著跑出來跟王伯良打了個招呼,王伯良順便交代了一下請求面見李鴻章讓他快去通報一聲,順便塞給他二十兩的莊票——雖然他姐夫楊瑾臣與王伯良是合作伙伴,但王伯良卻從視過他,並沒有因為這層關系少給他好處,只是按照尋常標準罷了。
一會兒的功夫李觀莘便跑出來告訴王伯良︰「中堂他老人家現在正在會客……」隨即他又小聲的在王伯良耳邊說道︰「今兒就算了吧,中堂剛才面色很不好看,怕是跪在這里也是無濟于事……」
王伯良點點頭對李觀莘小聲答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這兩個家伙與我一同出洋的同學,在外面不知輕重受不了洋人的氣便一怒把辮子給剪了,這也給中堂他老人家帶來不少麻煩……這兩人雖然可恨卻也情有可原,你是沒在外面待過不知道那洋人的話有多難听,他們又不像我敢罵我我就揍他,都是白面書生玩不起拳頭也只好對自己的辮子撒氣了,可出洋數年苦讀卻因為此舉給荒廢了,昨兒找到我頭上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好歹讓中堂允個差事什麼的,不然他們活不下去啊……」
「你是不知道,中堂他已下定決心,就算跪倒天黑也不管用,你這苦肉計還能瞞過他老人家的法眼?!」
王伯良苦笑一聲︰「就算知道此舉不頂用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我打算把他們留在身邊,好歹也是同學一場。可這剪辮子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大里說就算掉腦袋也是沒處說理的,往小了說只要中堂點頭別招搖,尋常買條假辮子過日子也就算揭過了。我就怕中堂他老人家記掛此事,那這兩個冒失鬼怕就是走投無路了……」
李觀莘點點頭,因為與王伯良的關系,與之相關的事情他都長個心眼記掛著。平素他對姐夫最是信服,按照楊瑾臣的說法花無百日紅,中堂如日中天但朝中對頭太多,最重要的是中堂年紀大了,他非常看好王伯良的前途,現在趁著對方沒發跡與之結交,日後這下半輩子就算端不了個金飯碗,至少也可以活的滋潤。
「那老弟先在這里候著,待會我在進去通報一聲,干脆就別說這兩個人求見中堂了就你一個去,這樣中堂也是眼不見心不煩……」李觀莘建議道。
「成!這就多麻煩哥哥了!」王伯良笑著說道
別過李觀莘之後,王伯良輕聲對還跪在地上的兩人用英語小聲說道︰「兩位老同學,今天情況不妙,待會這日頭再升高點,你們就干脆裝暈,不然你們可真要跪到天黑了……我會差遣人送你們去看大夫,知道中暑是怎麼回事吧,做戲做全套別給我露餡……另外你們兩個可別一塊暈倒啊!」
王伯良萬分慶幸現在是天津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體質而言,頂多跪上半個時辰也就差不多暈菜了。不過留美幼童可不是國內那些一聲苦讀聖賢書的白面書生,他們就算不是學校的運動健將身體也是非常不錯,尤其是在那個可以與他相提並論的奇才潘銘鐘猝死之後,所有人就更注意保持身體健康了。容揆和譚耀勛雖不是各種體育活動的活躍分子,身體素質也還算不錯,只是兩人最近這一兩個月都是被監視居住,又在船上飄了快一個月,若是一會兒暈倒那理由絕對是非常充分的。
容揆和譚耀勛听後要不是跪著絕對會笑死,這家伙原本在美國留學時就很活躍,罵人的話都能說成笑話,沒想到這幾年過去還是本性難移露出了尾巴,連李鴻章這等位高權重之人也敢糊弄。兩人不便說話便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心中正琢磨要跪多久才可以裝暈,而誰先暈……
果然不出王伯良所料,這兩個倒霉蛋在總督衙門門口被「示眾」快半個時辰了李鴻章還是不肯見,他看譚耀勛的後背衣服都已經濕透了便走到守衛面前討碗水。見王伯良去要水,他們兩個也就明白意思了,譚耀勛先裝暈歪倒到在一邊,王伯良趕快端著水跑過去二話不說先喂水,然後背起他走到門房里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子吹風,還沒等他忙活完,一個守衛又把容揆也背了進來,結果又是一頓雞飛狗跳,最後他特意讓其中一個守衛攔了輛牛車將兩個人送到附近的藥房去看大夫,不過自己卻留下來繼續等待。
一會兒那個守衛跑回來告訴王伯良兩人只是中暑了,藥房的郎中已經開了藥,就在藥房先安置著,守衛手上還拿著約莫七八兩散碎銀子正要遞過來。王伯良那里還會收?他還要指望這個家伙去李鴻章那里「如實稟報」呢!便非常大方的又塞上一錠十兩的銀子,告訴周邊幾個守門的讓他們待到交了差事之後去喝酒的,幾個守衛也是眉開眼笑,到底還是老上司講究。
果然一會兒李觀莘跑過來告訴王伯良,李鴻章已經在等他了,趁人不注意還暗地里朝他豎了個大拇指。王伯良听到李鴻章終于肯見他的時候,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氣,果然是帶兵打過仗的老家伙,心腸硬的是無話可說,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老李最終還是上了他的苦肉計的當。
「他們兩個沒事吧?」在王伯良邁進門檻的時候,李鴻章坐在太師椅上板著臉問道。
王伯良打千說道︰「啟稟老師,容揆和譚耀勛只是舟車勞頓再加上日頭比較毒中暑了而已,學生已經把他們二人送到藥房看郎中了,沒有什麼大礙……」
「是你讓他們跪在衙門門口的?」
王伯良低頭說道︰「昨天學生把他們二人接回來之後就講了其中的厲害,他們也跟學生說了一下出洋肆業局的事情。老師,學生以為他們剪辮是大逆不道卻也不是不忠于朝廷,其中亦有許多矛盾之事學生以為老師需見見他們以洞察明鑒以免為小人所蒙蔽……」
「吳子登是小人?」
「學生不敢!」
李鴻章笑了笑︰「吳子登他不是小人,只是有些愚頑而已,你當老夫是隨意被人蒙蔽之人麼?吳子登是何等人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他在花旗國出事了……」
「呃?」王伯良听後一愣問道︰「吳監督怎麼了?」
「半個月前吳子登在哈特福德正集中所有的留學生在出洋肆業局補習中文,肆業局本請了清掃打理的人,結果那人把放在樓梯口的水桶給踫翻了,正巧吳子登上樓樓梯路滑踩到水摔倒……他歲數也不小了,尋常在平地上磕磕絆絆也夠他受了,這次直接從樓梯上滑倒滾落下來當時就昏迷了,送到醫院檢查醫生說他的小腿骨和肋骨骨折,考慮到他的年齡太大,這在床上怕是要養傷半年甚至是更長……」
「吳學監年齡是比較大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不大如剛到花旗國時那麼健朗了……」王伯良偷偷看了李鴻章一眼,老李的臉色已經不像他剛進門時那副撲克臉了,雖然沒有笑但他的眼楮微微眯著,顯然對吳嘉善摔倒一事感到非常滿意,多少有些幸災樂禍了。想想吳嘉善摔了一跤住進醫院對老李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吳嘉善與京師清流有著很密切的關系,這次剪辮事件老李還不知道呢,京師那邊彈劾他的奏折都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這能讓老李氣順麼?若是一個年輕人從樓梯上摔下來也不至于造成這麼嚴重的傷勢,只因吳嘉善年紀大了腿腳早就不靈便了,這一番折騰就算養好了傷也要辭去學監一職回國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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