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開始和林夏冷戰了。
雖然說是「冷戰」,但容墨卻覺得這其實是自己單方面的賭氣。林夏一向話少、從來都是自己挑起話題,現在自己不和對方交談,自然兩人之間就冷淡了許多,同時,林夏對他的照顧並沒有因此而落下。
這種詭異的局面使容墨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面他挺想原諒林夏的,尤其是坐車途中小憩醒來發現自己倚在對方肩上、而對方老實地一動不動的時候——諸如此類的體貼舉動還有很多。可另一方面,他又積了滿腔的怨氣。
時刻都在關注我、體貼我,卻連句抱歉都不說。容墨抿緊了嘴,看向身旁正往窗外望著的人,又在對方將頭轉回之前先轉開了頭。
那天的事情起因經過結果,容墨都已經想得很明白,對于林夏強迫的行為也消了大半氣。或許正像他們猜測的那樣,天蛾人的確是能夠影響特定人群的,比如alpha。在湖邊的時候,林夏變得敏感又強硬,不允許自己離開他的視線、不允許自己關心別人,一點不甚嚴重的傷就讓林夏開了殺戒,這簡直不合常理。
伴侶陷入了不安與暴躁之中,自己當然有義務進行安撫;就算是被對方強迫了、甚至身體因為對方而受傷,也不是不能原諒的事,畢竟那時林夏根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真正讓容墨鬧別扭的,其實是林夏悶聲不道歉的行為。他知道alpha都有種「這個作為我伴侶的omega是我的所有物因此怎麼欺負都沒關系更不用道歉」的思想,這想法可以說是與生俱來,任何人都不能免俗,只能是看他們在感情與固有觀念之間如何抉擇了。
大多數omega都能夠理解這種心理。只可惜容墨雖然也能夠理解,卻完全不能夠接受。或許是因為有著能夠像beta那樣自在生活以及被父親寵愛的過往,他不習慣被支配,就算那個人是他很喜歡的男人。如今林夏始終不開口解釋道歉,容墨便開始覺得委屈和不安;與此同時,他又不想主動說破、而是想等林夏自己領會,于是就出現了冷戰的局面。
或許這挺矯情的,但我也沒辦法阻止。容墨故作輕松地聳了下肩膀,轉而思考起正事來。
老爹就是在這個城市失去了蹤跡。或許他在尋找那種生物的時候發生了意外,最終會在某個下水道里被發現;又或許他真的發現那種生物能夠化形成人,一不小心被嚇得精神失常了?
容墨因為自己不著邊際的想象輕笑一聲,眼神卻愈發凝重。
或許每個國家都存在超自然現象,但卻沒有一種生物能像「蜥蜴人」這樣,令民眾恐慌議論、官方諱莫如深。有人說這是一種類似于蜥蜴般可以偽裝自己的高智慧生物,能夠在人形與動物形態之間來回轉換,從某種程度上說與外星生物有所聯系,甚至連政府官員中也有化形成功的蜥蜴人……總之,是一種被傳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些荒誕的生物。
雖然在這個國度有很多關于蜥蜴人的可怕傳說,但是……如果自己唯一的親人因為這種生物而死,那麼,事情絕對不能就這麼算了。
車快要停了。林夏看了容墨一眼,欲言又止,最後站起了身。
要下車了?容墨下意識地想要詢問,卻想到還在冷戰期間、自己應該保持強硬一點,先開口說話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于是沉默地跟著對方起身。但他心里卻有了另一個猜想︰林夏這家伙,該不會是在等我自己消氣吧?這簡直是蠢得可以。
在車下,有人在等著他們。那是個看起來有點輕佻的青年,在看到林夏與容墨的一刻便吹了聲口哨,雖然與林夏年紀相仿、性格卻仿佛是南轅北轍。
林夏有朋友在這個城市工作——在他們之間開始冷戰之前容墨就知道了這件事。可看著那兩個分別許久的男人「哥倆好」般地擁抱、林夏甚至還少見地微笑了,容墨的眼神不禁變得古怪。
alpha之間應該是互相排斥的才對,尤其像是自己身邊這個一身侵略性氣息的家伙,應該與同類更加難以親近才對。這兩個人關系看起來卻很不錯,現在像外人的倒是自己了……
意識到自己產生了類似怨婦般的可笑心理,容墨苦笑著搖了搖頭。
或許之前遇見天蛾人受到的負面影響還沒有消散,所以我依舊保持著消極與令自己不安的思維方式?那些因為看見這東西而自殺的人,也被這種思維方式困擾過?
幸好我沒什麼想要去自殺的念頭,林夏看起來也沒那個傾向。調侃了自己一下,容墨禮貌地和林夏的朋友打招呼。
「許義。」青年說了自己的名字,和容墨握了握手。他打量了容墨片刻,而後用大得能讓容墨听到的聲音在林夏耳邊說︰「你品味很不怎麼樣嘛,我可看不上這個類型。」
「……」容墨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好,因為他打心底覺得對方說得挺對。
暫且不論伴侶的性別,alpha的夢想應該是找個漂亮溫柔的omega才對,自己長相算不得上乘、脾氣也不怎麼好,所以可以得出推論——自己跟了林夏其實是對方吃虧了!?
大概是察覺到了容墨的情緒波動,林夏淡淡地說了句︰「我喜歡就足夠了。」
這句話語氣近似于「今天天氣真好」,卻也讓許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古怪地看林夏︰「你也會說這種話了?戀愛可真是能改變人性格的東西。」而後又看向容墨,開玩笑道︰「為什麼一直盯著我?我可不是什麼未確定生物。」
因為你剛才吐槽我。容墨移開視線,隨口說道︰「你長得好看。」發覺手突然被握緊,容墨有點想笑,迅速補了一句︰「當然,沒有我的男人好看就是了。」之後又在心中狠狠嫌棄自己。
***
據林夏了解,在這城市里有個公益性社會團體的干部之一與容墨的父親聯系密切。如果容墨想要得知自己父親失蹤之前的事情,那麼去問那個人就最合適不過了。
「你之前幫我們預約時是怎麼說的?」當林夏看著容墨一人走進面前的建築,心中卻升起了不安︰「為什麼他只見小墨一個人?而且,還把時間在傍晚、快要下班的時間?」
「那是他們家的事,難道要讓外人去旁听嗎?」許義輕松地說︰「沒什麼好擔心,這個組織是以幫助社區居民為宗旨、是個由和善之人組成的團體,在我們這里很有名。你總得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讓你的小情人走丟或出事的。雖然我們打過很多次架,但我可是個有原則的人。」
林夏看向他︰「看來你對挨打的經歷還挺懷念。如果他真出了什麼事,那麼你就可以再挨一次打了。」
「滾!」許義笑罵了一句,而後正色道︰「我說啊,你們兩個至今還沒‘對話’過哪怕一次呢。這是怎麼了,小兩口吵架?」
林夏收起了笑容,答非所問︰「如果一小時之後小墨還沒出來,我就有必要進去了。」
另一邊,容墨已經走過了長長的走廊、找到了許義告訴他的門牌號,在門上輕輕叩了叩。他本以為這建築內只有走廊因無窗而昏暗,但敲開了門才發現,屋內也是拉上了窗簾。
大白天的為什麼要弄得這麼黑?容墨百思不得其解。
與容墨會面的是個高大的男人,戴著茶色鏡片的眼鏡,鏡片大得夸張,甚至將半邊臉都遮住。若是在平常環境下,容墨不會在意這件事;但處在一個刻意營造出的昏暗環境中,容墨便覺得不對勁。在談話間隙,他試探著問︰「您可以把窗簾拉開麼?這麼暗,我不太習慣。」
「在昏暗的地方,我會覺得更舒適。」對方這樣回答。
容墨不再說什麼。誰都有奇怪的習慣,他有求于人,自然得尊重對方才行。「您說,我父親在您這里留了一樣東西。」
「是的。雖然只是一張照片,但也是你父親的遺物,我應該轉交給你。」這絲毫不考慮听者心情的說辭讓容墨連連皺眉,卻沒有反駁什麼。男人從座椅上起身,走到書櫃旁去尋找文件。
容墨趁著這功夫環視了一下這房間,待看到書桌後的一座玻璃櫃時,不由得將視線鎖定在那個位置。那玻璃罩內鋪了細沙,放著粗大分叉的樹枝。乍一看里面似乎沒有活物,但容墨仔細分辨,終于看出那樹枝上趴著皮膚顏色與樹皮相近的小蜥蜴。想到蜥蜴人的傳說,容墨有點坐立不安。「您听說過蜥蜴人的事麼?」
對方沒有回答,容墨便又問了一遍。不想這一問之後,那男人卻猛地轉了過來、大聲道︰「你問這個干什麼!」
容墨悚然;對方突然的吼聲沒有嚇到他,可他看見對方張開的嘴內似乎有著尖利的牙齒、甚至還閃著寒光。
容墨始終相信人不可能和蜥蜴之類的生物互相轉換,但無意間在昏暗之中捕捉到的畫面讓他有些不確定了。他深呼吸一次,平靜地問︰「我父親和您聯系,難道不是為了這個麼?如果我不弄清相關的事情,怎麼可能找到他?」
「他會聯系我,是因為我們有成員在做義工時見到了‘蜥蜴人’。我把目擊者介紹給他、他們幫他指定確切位置,僅此而已。」男人的語氣緩和了,但還是帶著不悅與生硬的意味。不待容墨細想,對方就將照片遞到了他面前,容墨便將東西接過。
那是一張上了年頭的黑白照片,上面是一座墓碑。容墨不明白這照片背後的含義、更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把這照片放在這里。他將照片收好,打算繼續詢問蜥蜴人的事情︰「關于……」
容墨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被人從身後用手臂勒住了腰部,脖頸也被掐住。容墨能感覺到,那只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有著很細的堅硬手指,力道大得像是要將他的喉管直接挖穿一般。
在這屋里的只有自己和那個男人;但容墨知道,現在正試圖殺死自己的這雙手,絕對不屬于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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