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說你呀……」伏在耐維爾背上的愛莉看著四周安靜得猶如畫板背景一般的街市,悄聲對自己的「坐騎」說道,「以前也這樣背過女孩子嗎?」
「有是有啦……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耐維爾苦笑了一下,很隨意的應道。在他看來,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因為就這個世界而言,他並沒有想過全身心投入,畢竟真正屬于他的生活和感情,實際上存在于另一個他隨時可以回去的世界中。如果這樣想的話,那麼暗黑世界中的所有人,不管男性還是女性,他都可以坦然的以最好的朋友般相處,既然沒什麼非分之想,僅僅是連肌膚之親都沒有的接觸,也就更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了。
扛著「靈魂收割者」鐮刀的阿齊尤卡茲,還有超過一個班的死靈骷髏戰士列隊兩旁,堅硬的鐵質或骨質足底撞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雜亂而清脆的聲響,不知怎麼的,听著這聲音的耐維爾竟然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是我上次差一點吸收了她靈魂的那個女孩子嗎?」愛莉的口吻听起來有些怪怪的,不像是含著歉意,也不像是在質問,總之非常的古怪,「背著我,大概沒有背她的時候那麼費力吧?」
「這倒是真的。」耐維爾默默的點了下頭,但不擅長與女孩子交流的他很快又斷了片。愛莉確實要比賽琳娜背起來輕便許多,但不是因為她身形更加苗條,而是因為身為一半靈體的她本來就不能用一般人類的體重標準來衡量。
「听那個老古董說,你是叫耐維爾對吧?我隱約記得,你是跟著迪卡•凱恩學習過赫拉迪克羊皮書上的上古知識,後來做了職業鑒定人是不是?」愛莉倒沒有因為耐維爾的沉默而生氣,相反的,她竟然越來越樂意與這個看起來還不怎麼討厭的家伙聊天了。
「是啊,我也是從阿齊尤卡茲那里听到了你的名字。」耐維爾深知自己其實對異性根本沒什麼吸引力,愛莉只是個極個別的例外。只要腦子里不是漿糊,想想也能明白,雖然她從小就是大小姐的命,但僕從除了一個嘴上從來沒有把門的東西的鐵石魔之外,全是懵懵懂懂只會服從簡單命令的骷髏和重生怪,其實這樣的生活一定無趣得很。而與人類交流,她顯然又存在著天然的障礙,試想,有誰敢同一個需要榨取靈魂來延續生命的死神交朋友呢?
大概也只有耐維爾這個異界穿越者有這種膽量,因為他知道,死靈法師雖然不合群,愛莉更是這個特殊群體中尤為獨特的個案,但她終究還是擁有與其他涅法雷姆一樣的活力和感情,一樣會有喜怒哀樂,一樣會有生老病死。
「對了,你為什麼叫阿齊尤卡茲為‘老古董’呢?听它說,在你還是一個嬰兒的時候,它就是追隨你父親的忠實僕從了,其實算起來,它大概也能算得上你的‘管家’一類的角色吧?」耐維爾沒有放低聲音,因為他知道,阿齊尤卡茲此時一定扛著鐮刀走在隊伍最後尾,而它就算是听到了自己與愛莉的談話,也不敢輕易插言了。
「哈,你問這個呀……」愛莉好像已經漸漸從傷痛的陰霾中走出來了,語氣中透出了她從未有過的一點點歡快,「阿齊尤卡茲,在古代魯倫爾語中的意思,就是‘古董’啊。至于魯倫爾是個什麼種族,我就不清楚了。」
「哦,原來如此。那可不可以告訴我一些有關您父親的事情呢?」耐維爾開始漸漸把話題拉入正軌,因為他現在很確定,那個曾指派精英死靈骷髏劫持自己,並且在之後的一次羅格營地會晤中,與另一位「守護者」談論該事件的死靈法師,就是愛莉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養父。從他口中說出的,要用崔斯特瑞姆作為「半永久」的封印閉鎖住締造者的力量,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計劃呢?
「對不起,無可奉告。」愛莉語氣很堅決的回絕了耐維爾,她好像比阿齊尤卡茲難對付多了,「不過可以告訴你一點,他也和我一樣,會在人,或者其他生物垂死的時候去收割那些靈魂,但並非吸收它們,而是將其度入冥界,維持這個世界上生與死的平衡。你也可以理解他的職責,就是將死亡散布到庇護所大地的死神。實際上,每一個參與到天堂與地獄戰爭中的死靈法師,都是懷著一種維護世界平衡的信念,連與這場戰爭似乎沒什麼關系的我也一樣。」
「唔……听起來,好像你的父親是一位很重要的神祗啊。」耐維爾踫了個硬釘子,無奈之下只得打消了從愛莉口中套出消息來的念頭。
「不要說我了,說說你自己吧。」愛莉抬頭看了看路,離自己要去的地方還遠,于是她繼續與耐維爾攀談起來,「那個差一點被我吸走靈魂的虛弱的女孩子,是不是你的愛人啊?」
「咳——」又一次被別人問到這個問題,耐維爾突然感覺自己的氣管被什麼東西堵了一下,肺部的氣流一時不暢,大大小小的肺泡好似被什麼力量狠狠地擰了一下,憋了好半天他才恢復了語言能力,「哎……其實我和賽琳娜只是朋友而已,當然,也不是一般的朋友。呃……我是指,她在幫助我尋回作為一個戰士的靈魂,而且是完全無私,不計我回報的。所以我才會盡我一切所能,心甘情願的為她做一些事情。」
「怪不得你會那麼著急的沖上來打斷我。好吧,看在你感情真切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干擾我進餐的責任了。」愛莉放出了一個「寬容」的大小姐式宣言,這讓耐維爾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原來在她心中,該道歉的仍然是對方啊。
「愛莉大人……你……」阿齊尤卡茲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對的地方,突然言語哆哆嗦嗦的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怎麼了?」耐維爾急忙停住了腳步,偏回頭來,但是一只細女敕卻猶如死人般冰冷的手,擋住了他的視線。
「不要看。」愛莉的聲音變得十分凝重,她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為……為什麼?」耐維爾听話的轉過頭去,不看向自己背上那個不尋常的女孩,但是他仍然想要問出一個究竟,「愛莉,你到底怎麼了?」
「走吧,不要問了。」愛莉稍稍向耐維爾的背上靠了靠,他感覺到,女孩似乎用巨大的斗篷在遮掩著什麼東西,而且自己背上的分量變得更輕了。
「你……是不是……需要……」耐維爾稍有點膽怯的詢問道,但是他也沒有把握愛莉到底會不會回答他。
「哼,你如果回頭看了,會嚇你一跳的。所以還是乖乖的走你的路,只要到了我要去的地方,你就可以擺月兌這些麻煩了。」愛莉固執的堅持著,不允許耐維爾回首,「之後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管,雖然我知道你已經猜出來了。」
「啊……只要吸收到了靈魂,就可以繼續以人的形態存在下去,可是……哎,總之以其他人悲痛為代價的延續生命,確實有點點殘忍。不過……那也許是自然法則罷了,你也只是一個不得不鑽生與死一線之間空子的可憐人。我理解。」耐維爾低下頭來,沒有再說什麼,抬步繼續沿著大路走去。
「你要是看到我現在這幅模樣,還會那樣說嗎?」愛莉好像苦笑了一下,「人都不希望美好的東西被摧毀,但是一個丑陋的家伙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力了麼?其實我奪走的那些靈魂,都是即將離開軀體的垂死者的靈魂——當然,你朋友的那件事是例外,都怪我太過自作主張,沒有等到父親的認可。總的來說,我所做的,只不過是讓那些人早一點解月兌,同時讓他們免受冥界的諸般痛苦……你知道的,我吸走的都是和我一樣年輕女孩的靈魂,在這樣一個如花的歲月里逝去,即便能在冥界中獲得永恆,也不是什麼值得期望的事情……」
「會比羅達門特那樣的不死怪物更丑陋嗎?可就是那樣丑陋惡毒的怪物,即便有無數英雄征伐過,它們不是一樣可以原地滿血復活嗎?」耐維爾听到此處,好像一股無形的力道撞擊著他心田最脆弱的地方——他干脆停了下來,找到一處還算干淨的台階,慢慢的將背上的愛莉卸了下來。
無論締造者創造出愛莉這個角色是為了什麼,總之她一定與自己的那位日本動漫界的原型一樣,在長時間不吸取靈魂之力後,會出現力量的大幅度削弱,最終的結果,都是悲慘的消弭為無形。但是,有一點不同,那一個愛莉在力量削弱時會因殘念產生的女僕裝率先消失而變得越發惹火,而這一個,很顯然正在蛻變為自己不想看到的另一種面目。
耐維爾認為愛莉可能會反抗,但他錯了,女孩輕盈的一跳,從他並不寬闊的背上站到了台階上。
「我可以看看現在的你嗎?」耐維爾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請求。
「嗯……如果你不害怕的話。」
耐維爾當然沒有什麼可怕的,在看慣了這個世界上橫行無忌的各種惡魔、僵尸和怪形獸之後,他的恐怖事物免疫力早已經翻了好幾番,眼看要爆表了。甚至連一個深呼吸都沒有做,早就做好了最壞準備的耐維爾便轉過身來。
愛莉蹲坐在台階上,斗篷半蓋住頭,直垂到地上的頭發,從原本紫水晶一般閃亮奪目的色彩,正漸漸的變為落葉般殘敗的枯黃,甚至一點點向著初霜一樣的慘白蛻變著。女孩將臉完全埋進了環起來的胳膊里,好像已經無法見人。
說實話,其實這點變化一點也不震撼。耐維爾很輕松的蹲子去,基本與坐的高出自己一個台階的愛莉保持平視︰「和那些被你吸走靈魂的年輕女子相比,你覺得自己很丑陋是嗎?啊……你不願意回答就算了,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其實你吸收任何一種靈魂都可以延續自己的生命和青春,但是因為嫉妒,所以才專挑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孩子作為獵食對象是不是?」
「哪有?!」像每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那般單純到有點傻的愛莉還是上當了,她猛的抬起頭來,惡狠狠地否定了耐維爾的質疑。不過這樣一抬頭,也就徹底打消了耐維爾心頭的顧慮,原來,愛莉所言的「丑陋」和「變化」,只是她的頭發會逐漸變白這一點——至少那種因為靈魂力量的缺失而造成變化的初步癥狀僅此而已。
「如果我說,你這樣也很美,你會相信我嗎?」耐維爾全無懼色的笑著對愛莉攤了攤手,「當然,沒有你頭發顏色是紫色的時候那麼充滿神秘感,而且有一種介于少女情懷和成熟風采之間的獨特美感,不過這樣,也沒法掩蓋你出眾的美貌——相信我,剛才我說你‘嫉妒’什麼的純屬于胡扯淡,其實,在整個庇護所世界中,你才應該是萬千女性嫉妒的對象啊!」
「少在這里充好人……」愛莉雖然嘴硬,但她的眼楮不會騙人,剛剛升騰起來的萬丈怒火在耐維爾這幾句也許像是恭維,但幾乎看不出什麼破綻來的話之後,竟然瞬間悄悄溜走了一半。她默默地再次將臉埋入手臂之下,故意對耐維爾不理不睬起來。
比暗黑世界中很多人都要圓滑世故一些的耐維爾似乎又勝利了。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應該對這種勝利感到歡喜還是悲哀。不過有一點還算可以聊作慰籍,那就是,他稱贊愛莉的那些話,至少有一半出自本心。
總之,只知道獲得而又不懂得該如何索取的愛莉大小姐,大概還沒有听到過一個真正的人,對她說這些話吧?
「所以……你必須找到下一個獵物,才能使自己的頭發恢復原狀是不是?」耐維爾看著愛莉那已經完全被漂白的長發,微微嘆息了一下,然後很爽利的背過身去,「上來吧,我繼續背你走。這樣你還能節省一點存量不多的精力。」
「不必了,就把她交給我吧。」突然間,寂靜的街道中響起了一個平和的聲音,耐維爾聞聲望去,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聖騎士專用撒卡蘭姆盾牌背于身後,一把和那面與人等身高的大盾牌十分不相稱的輕量版連枷則插在腰間,身上是瓖嵌著三顆符文的 明瓦亮的執政官鎧甲,頭頂是珠光寶氣的嶄新權冠——至于其他的,耐維爾並沒有看仔細,但是大致可以根據外形判別,是黑色蛛網腰帶、鐵手套以及一雙織網之靴。這一套裝備的擁有者,同樣也是個擁有耐維爾羨慕到要死的容貌的家伙,看起來,羅格營地一別之後,他已經徹底「鳥槍換炮」了。
「托爾!你小子可真行啊!那把一萬年也不會出一次的極品黃金戰槍,拍賣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大價錢吧?」耐維爾恨不能跑上去沖著他的盔甲捶上幾拳,以驗證作為土豪標志的「謎團」執政官鎧甲的堅固程度,「怎麼樣?橡樹之心、謎團甲外加+2聖騎士技能,20%高速施展的全抗黃金頭環全配齊了?你小子現在是個標準的強力型祝福之錘聖騎士了嘛!」
「承蒙夸獎。」托爾還是那一副裝出來的不苟言笑的欠揍臉,對著耐維爾微微欠身致意,而後他幾步便來到了愛莉的身邊,看上去,這位死靈小姐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躍上了耐維爾的心頭。愛莉雖說是一個死靈法師的養女,但貌似死靈法師對于天堂的信徒聖騎士們來說,只是暫時可以聯盟的異端。在早些年惡魔還未重現之時,天堂力量在庇護所世界佔據絕對優勢,有一些完全听命于天使的聖騎士團,甚至是以比惡魔還要凶殘數倍的方式來清除他們口中不遵從天堂召喚的異端的。而對于愛莉這種本身就有著濃重惡魔氣息,而且做的事情也與惡魔類似的人,很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打擊對象。
「愛莉,他……」不過耐維爾想象力太過豐富的腦子似乎又跑偏了,清談幾句之後,愛莉便挽著托爾的手,慢慢站了起來。不明就里的耐維爾指了指這個突然出現的聖騎士,又不解的看了看愛莉。
「托爾先生是我父親的熟人。」愛莉看著耐維爾的眼神居然柔和了一些,「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但是我的事情你可以不用再管了。」
「是啊,耐維爾先生,幫助愛莉小姐的情義我會向她的父親轉達的,你可以回到自己的住處,好好休息一下了。」托爾十分禮貌的指了指亞特瑪客棧的大致位置,「順著這條岔路,一直走下去,第五個路口左轉就可以看到亞特瑪客棧門前的那條大路了。」
這明擺著是在給自己下逐客令,耐維爾識趣的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輕輕擺手,算是與愛莉道了別。
「耐維爾先生。」突然間,愛莉叫住了離去時有些失魂落魄的耐維爾,「呃……代我向你的朋友問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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