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的源頭始自一株小小的槲寄生,
伴隨光明神的逝去,世界變得蕭索而黯淡無明,
在蔓延三季的芬布爾之冬里,人類泯滅了善性,
太陽、月亮和星辰,盡都失去光明,
鎮鎖妖魔的鏈條隨之崩潰,
惡魔和巨人的復仇號角在大地的四野嗚鳴,
惡狼芬里爾掙斷了魔鎖,
巨蟒約爾曼岡德掀起滔天巨洪,
尼伯龍根國度的死靈戰艦撕裂大地,
驚濤駭浪向著威格律特曠野疾行,
天地被毒霧和惡瘴撲滿,
無數生靈被吞沒進大地的裂縫,
亞薩園的神祗得知了毀滅的命運,
可他們依然斗志昂揚,向著惡魔沖鋒,
渾身槍傷的魔狼吞噬了主神奧丁,
充滿力量的雷神托爾也與約爾曼岡德齊捐殘生,
欺詐之神洛奇與守護者海姆達爾同歸于盡,
獨臂戰神提爾和地獄惡犬殺得鬼泣神驚,
勇敢的王子弗雷奪下了火巨人蘇特的神劍,
世界之樹遂在魔火的肆虐中化為灰燼,隨風飄零,
九個世界的歷史從此終結,
伴著無數金碧輝煌的神宮,
但「諸神的黃昏」不等于徹底的覆亡,
因為這個世界上最頑強的莫過于生命,
當光明神與黑暗神復活的時刻,
即是歷經災難的人們盼望的新生。
諸神的黃昏,北歐神話體系中最後的滅世傳說,稍稍有點文學常識的人都耳熟能詳。不過,北歐的神話也就此戛然而止,給後世的人們留下了無限遐想的空間——
亞薩神族和惡魔巨人已經在一百年前徹底毀滅,這個世界本應成為一個被滌盡一切邪惡的世外桃源。不過,只要貪婪這片沃土依然存在著,邪惡的種子就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起來。
像這樣居戶寥落的山間村鎮,在神話中的北歐世界幾乎是到處可見的。鎮中心有一個供奉著主神的神壇,因為長期無人清理,而生出了叢叢的荒草。鎮里面只有幾棟稍稍有點花園之類修飾的二層房舍,剩下的,就都是石頭堆砌成牆、以草和樹枝為頂棚,看上去極為破敗的一般民居了。小鎮面海背山,風景秀美,但是在大災難後幸存下來的人們,卻並不因為自己生活環境的宜人而感到幸福。
小鎮的街道上絕少有人氣,尤其是入夜以後。寒冷的海風拂過,沾著一點青泥的落葉蹭著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音。窗戶里透出的昏黃燈影中,一個矯健的影子一閃而過。那雙鸀色的眼楮,在黑暗中格外的醒目。
「親愛的,我們必須殺死這個孩子。」
一間普通的民房內,傳來了男主人痛苦而又猶豫的聲音。
「為什麼?親愛的,就因為祭司說他手掌上的胎記是不祥的預兆,就一定要扼殺一個幼小的生命嗎?孩子是無辜的,這個世界上應該已經不存在什麼邪惡了,他怎麼可能是邪惡的化身呢?」
緊接著,一個年輕母親悲痛欲絕的哀求從屋內幽幽的傳出,無力而絕望。
「主神教讓我們看到了偉大的神歸來的希望,只有萬神之王奧丁大人復活了,我們的世界才能恢復充盈和歡樂。祭司說,我們這個兒子手掌中那個爪形印記,是魔狼芬里爾的靈魂附體造成的。它是毀滅主神奧丁的萬惡之源,也是主神教最大的敵人。所以,我們必須阻止他隨著奧丁一起復活!不然的話,這個世界將再次面臨毀滅!對不起,我們真的別無選擇。」
「不!他不是魔狼,他是我們的孩子啊!一個才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了七天的嬰兒,怎麼可能有那種破壞的力量?!親愛的,不要……不要殺了他……」
「就算是你求我,我也沒有辦法,天亮之前,祭司們就會再次上門,如果我們不動手,他也會死在主神教的虔信者手中。這你也是清楚的!」
「不……我不要……」
母親只剩下了抽泣和喃喃的哀怨,隨著一個沉重的倒地聲,她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便沒有了動靜。看樣子,他的丈夫終于狠下心來,從她的手中強行奪走了孩子,想要趁著夜色,走出門去將他殘忍的殺掉,以杜絕魔狼與主神奧丁一起重生的隱患。
不過,當那個狠心的男人丟下暈過去的妻子,打開門準備離開家的時候,他卻被直面自己的一雙鸀色眼楮驚得呆住了。
一條站起來足有兩米多高的巨型灰狼,正在他的門前。充滿了野性殘暴的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他手中,那個因為失去了母親的溫暖而哇哇痛哭的男嬰。
想要關門已經來不及了,巨狼猛地撲上前來,將男人按倒在地,撞暈過去。然後它張開流著粘稠涎液的巨口,輕而易舉的奪過了他手中的孩子,扭轉身,消失在漆黑一團的夜色中……
這絕不是巧合。被狼奪走的孩子的確有著芬里爾的靈魂,也就是魔狼一族的血脈。至于那家人如何隱瞞事實,謊稱已經將孩子丟棄進大海之類的事情,都是無關緊要的了。
八年的時光一閃而逝。
當然,狼孩是沒有名字的。不過,吃狼女乃和生肉長大的這個男孩,卻並沒有完全遠離生育他的人類世界。叼走他的母狼,還有他所屬的狼群,會經常下山騷擾鎮上的居民,久而久之,似乎極有語言天賦的男孩竟然掌握了最簡單的人類語言,而大腦在魔狼力量激化下的飛速發育,也讓他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狼群終究不是他的棲身之所,但男孩卻沒有想到,自己「回家」的腳步竟然走的如此之快。
在一次突襲人類村鎮的行動中,饑餓的狼群被狡猾的人類設計包圍了。母狼為了救被困住的「孩子」,而遭到亂箭攢射,終于喪命于獵人的劍下。當人們驚奇的從陷阱中抓住它的「孩子」時,不祥的流言在整個小鎮上迅速蔓延了起來。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這個已經八歲的男孩雙手掌心里,那一對殷紅的爪印。
「燒死他!」
「殺了他!」
「徹底毀滅他!」
無法抑制恐懼和憤怒的人群不停地對著籠子里干瘦干瘦的男孩投擲石塊和其他東西,換來的,是那個只會一點人語,卻又野性十足的可憐蟲一陣陣呲牙咧嘴的狂怒還擊。
在躁動的人群最後面,一位憔悴的母親暈倒了。她的手中,還抱著一對剛剛**個月大的男女嬰。
那個正在受盡煎熬的孩子,也是她的親生骨肉。但是,她卻無法盡一個母親的職責,因為八年的苦難,已經讓他徹底擁有了狼性,與傳說中毀滅主神的魔狼越來越相似了。為了目下另外兩個孩子,男孩的親生父母親最終痛苦的選擇了保持沉默。
祭司們並沒有尋這戶人家的麻煩,不是他們在大發慈悲,而是另有隱情。他們要留下那對與奧丁的「復蘇」有著直接關系的男女嬰,而且,魔狼的化身現今就在他們的手中,再難為他的生身父母,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芬里爾——至少現在可以這麼稱呼這個男孩,因為他已經被認定為魔狼降生人世的邪童——就這樣被關進了鐵籠中,整整七個日夜。本就營養不良的他,沒有一滴鮮血,一塊生肉下肚,還要整日遭受人類的辱罵和冷眼,慢慢的,他的身體,已經徘徊在虛月兌的邊緣了。
第七天,一個參與過抓捕他的獵人,將一頭新鮮獵取的馴鹿丟在了他的籠子邊,故意將內髒割出來,用鮮血的腥味繼續折磨著芬里爾。而已經奄奄一息的魔狼,只是隔著鐵柵欄瞄了食物一眼,在知道自己永遠夠不到那救命的血肉之後,無聲的歪倒在鐵籠邊。
他已經放棄了掙扎,而是沉下心來,等待著生命的終點。
夜幕降臨了,涼涼的晚風拍打著芬里爾的臉頰,讓餓得已經說不出話的他,稍稍有了一點精神。
黑暗中,一陣他在叢林中從未聞到過的清香撲鼻而來,比任何花草都要芬芳百倍,令男孩的心感到些微的愉悅。
這不是天國大門向他打開的征兆,而是發自于一位少女身上的幽香。
「你很餓吧?」在觀察了一陣,確定芬里爾仍然醒著,但卻沒有行動能力之後,夜色中看不清楚臉龐的少女輕輕的問道。
芬里爾睜大眼看了看那個離著籠子有好幾步遠的女孩,倔強的搖了搖頭。
女孩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四下張望一番,確定沒有人發現自己之後,她躡手躡腳的來到了那頭獵人丟棄的馴鹿旁邊。
「 」的一下,一團微弱的火焰出現在了她的手中,照亮了她臉旁的一小塊範圍。只見她小心翼翼的用樹枝叉起了一塊鹿的肝髒,放在那團魔法火焰上,慢慢炙烤起來。不一會兒,一陣烤肉的香味傳進了芬里爾的鼻孔中,魔狼的腸胃劇烈翻騰,心神也再難平靜下來。
黑夜中,無數細小的蚊蟲圍繞在那團微弱的光亮邊,歡快的撲著翅膀。芬里爾努力地側過臉去,看了看那個被火焰照得臉龐微微發紅的女孩。也許是餓了太久,眼神開始恍惚,也許是火光太過昏暗,距離也太遠,芬里爾只記住了那隨風搖曳的紅色長發。她是點燃生命火焰的希望,即便是心中深藏著魔性的野狼,也為那可以銘記一生的美麗而沉醉了。
「好了,你快吃吧。」不知過了多久,女孩突然將插著鹿肝的長樹枝遞進了籠子里,听聲音似乎是帶著一個溫柔的微笑,「我知道你是吃生肉長大的,但是這樣烤好了,就更容易消化了,你吃了,恢復的會快一些。」
「你……」芬里爾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個含糊不清的字,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下去,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該表達什麼。
這個時候他能做的,就只有費力的奪過那片鹿肝,然後放開齒牙,大快朵頤起來。
鹿肝只烤到了五分熟,不過對于餓了整整七天的芬里爾來說,已經是無與倫比的珍饈美饌。不出半分鐘,足有半斤重的鹿肝就被他風卷殘雲了一個干淨。而就守候在一邊的女孩,欣慰的點了點頭。
「還要嗎?」女孩輕聲問道。那聲音在芬里爾听來有些飄飄入雲的妙意,就好像是一位超然凡塵之外的天使,在半空中對自己發話一樣。
「嗯……」芬里爾有氣無力的回道,他的語言能力最多也就能保持一次說出一兩個字而已。
紅發的瘦弱女孩滿足了他的期望,在腰間摘下一柄小刀,盡量輕手輕腳的切割下另一塊鹿的肝髒。看樣子,她的年紀也就是與芬里爾相渀,干起這種大人的活來還是相當費勁的。不過,她從容的在手中生出火球的魔術,卻不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可以做到的,而且,一個女孩子竟然對血腥的東西沒有一點懼怕,這也不由得讓人起疑。
芬里爾的頭無力的倚在鐵欄桿邊,向著女孩這邊湊了湊沉重的身子。剛剛下肚的食物讓他有了一點力氣,不過,要想恢復精神,還需要更多鮮肉的補充。
「你一定在想我是什麼人,對吧?」女孩一邊繼續烤著她唯一能切割下肉來的肝髒,一邊用在她這個天真爛漫的年齡里顯得有點蒼涼的語氣,對著芬里爾說起了莫名其妙的話,「我是一個主神教祭司的女兒,從小就學習火焰魔法,將來要成為主神復活時,在祭台上點燃魔法火焰陣列的巫師。那種修行很枯燥,而且爸爸也從來不與我見面。我看你好多天了,覺得你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壞,而據我所知,主神教也沒有他們自己宣揚的那麼好。所以,我才想幫你活下去。」
「……」芬里爾的口中發出了含混不清的聲音,大概是在道謝,不過或許還有別的含義。至少這可以表明,他基本听懂了女孩的話。
半個小時過去了,芬里爾已經吃下了四片鹿肝,基本可以不怎麼費力的挪動身體了,期間女孩還用身上的水壺喂了他一點水,不過也只是遠遠地用幾片橡樹葉編織成的「碗」,將水遞過去。女孩始終沒有接近到靠近籠子三步遠的地方。
「我該走了,不然被人發現,我們都要死的。」女孩站起身來,對著芬里爾擺了擺手,算作告別。而後她扭轉身去,順著來路,慢慢的踱起了步子。
「……名……名字……」芬里爾突然激動地沖到了籠邊,使勁的晃蕩了一下鐵柵欄,用幾乎想到腦袋爆炸才想起來的名詞,詢問起了那個給了他一條活命的天使。
「彤達拉雅(tondalaya),與傳說中的一位火山女神是同一個名字呢。」女孩倒背著手,輕輕地說道。她只是略略駐足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對芬里爾的恐懼,並沒有回頭看向那個一身長毛、形容消瘦的男孩,慢慢的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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