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天氣晴朗,萬里無風,在冬日里是難得的好天氣。君離玹以送皇娘新年禮物為名,抱著墨玉兒進了宮。墨玉兒趴在他懷里取暖,根本沒空管自己要被送到哪去。
進了雅坤宮,三皇子君離淵和六皇子君離澈正陪皇後說話。
「皇娘萬安。」君離玹行了禮。
「你怎麼來了?也沒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點兒你愛吃的。」按例,皇子們都是在年三十進宮飲宴。今天君離淵和君離澈過來,她就夠意外了,沒想到小兒子也來了。
「沒事,明日還要來的。」君離玹說著,又向自己的兄長問候,「三哥,六哥。」
「過來坐。」君離淵向旁邊移了一個座位,把皇後左手邊的位置讓出來給君離玹。
「你抱著什麼呢?」君離澈給他倒了杯熱茶,不解地看著君離璟懷里縮成一團的小東西。
君離玹將墨玉兒往桌上一放,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墨玉兒發現自己被放下了,抬起小脖子四下看了看,最後跳到了皇後腿上——大概因為這四個人中只有皇後是女子,又或者說以動物的直覺,皇後是最無害。
皇後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會帶只貓進來,有些無措地抱著墨玉兒。
君離澈看到是只貓後笑道︰「成了親果然不一樣啊,邊寵物都養上了,你這是愛心泛濫了?」在他的印象里,君離玹對這種弱小的生物是向來不會多看一眼的。
「說來話長。」君離玹揮揮手,將殿內伺候的人全退了出去。
「怎麼弄得這麼神秘。」君離淵不解地看著他的舉動。
「這事自己人知道就好,事關皇娘。」見殿門關了,君離玹才說道。
「本宮?」
君離玹點頭,「這事還要從雲竹香說起……」
君離玹娓娓道來,從凌麒央發現香有問題,到解除相克的成份,再到這只貓的用途。這幾日皇後在不情的情況下,一直在往香里加君離玹送來的解藥,現在身上香料的殘留已經去了七八分,此時解釋給皇後听也無妨。
听完君離玹的一番解釋,君離淵的臉也沉了下來,君離澈看著那個還在焚著的香爐,雖然藥性已經被克除,卻仍讓他不自覺地警惕起來。
說了半個多時辰,君離玹自己將茶杯倒滿,喝了幾口潤潤喉,「以後有什麼新進的東西最好讓墨玉兒聞一下,它會判斷有無害處。
「雅坤宮里的都是咱們的親信,皇貴妃插不進來人,就把主意打到了父皇身上。她是父皇的寵妃,父皇自不會疑她。這招倒是高明。」君離淵冷笑一聲,宮里爭斗的法子不少,這種他倒是第一次見到。
「那皇娘的身體現下如何?」君離澈問道。
「麒央說解藥用個十日可解,我也說不好,等明日他進宮赴宴,讓他給皇娘診脈。」君離玹說道。
皇後抱著墨玉兒出了一會兒神,隨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對君離玹道︰「我兒有福,娶了麒央,皇娘也跟著沾了光,否則還直是被蒙在鼓里。之前你們父皇一留宿雅坤宮就噩夢連連或者夢魘,本宮也懷疑過,但最終什麼都未查出來。皇娘還以為有鬼怪作祟,請了法師來做法,卻也不見好。沒想到今天竟有了答案。」
君離玹拍拍皇後的手,安撫道︰「兒臣也是成親次日才知道麒央會醫術的。以後有他在,可以省去不少麻煩。他母家那邊雖然與皇貴妃沾了點親故,但麒央心善耿直,斷不會與他們是一邊的。否則他也不會告訴兒臣關于此香的事。」
「說的是。」皇後點點頭,「只看那孩子對你的心,便可知那孩子忠貞無二。」
「皇娘往後有什麼打算?可要告訴父皇?」君離淵問道。
皇後搖頭,「暫不要告訴你父皇,這事先記下,日後一並作為打壓皇貴妃的證據才好。若現在把事情告知皇上,一則宮中無人知此門道,麒央即使說明了,也未必會被相信,畢竟說到醫術上,太醫院的那些老頭子可比麒央為醫久,自是不服的。也會讓麒央陷入危險。二則皇貴妃的母家現正為皇上效力,而且剛打了勝仗。皇上未必會怪罪,她只要把責任一推,本宮也奈何不了她。」
「皇娘想的周道。」見皇娘也為凌麒央考慮到了,君離玹不得不佩服皇娘思慮周全,且懂隱忍,又心地善良,哪怕這種善良只是給自己人的。
「現在當務之急是將你父皇的心拉到本宮身邊來。這幾年因為這香的原故,皇上已經與我疏遠許多。」皇後畢竟在宮中待了多年,自然知道做什麼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等弟卿來診了脈,皇娘還是換一種香料吧。兒臣幫皇娘多找些好香讓您挑。」君離澈說道。
「皇娘知道我兒能干,但已防萬一,皇娘以後都不用香了。要點就點些檀香吧,可靜心凝神。」皇後笑道︰「過幾日我就去和皇上說,前線戰事頻繁,國庫吃緊。本宮省些銀子,就當是為國盡一份心。」
「皇娘慈心。」君離澈應道。
「淵兒和玹兒都是上戰場的,皇娘要多給你們積福。澈兒雖然不善用兵,但在皇城也也不比戰場好過,皇娘要也要為你積福。」看著一臉嚴肅的三個兒子,皇後笑道︰「皇娘知道你們都孝順,今兒個你們來陪為娘說話,本宮很高興,你們也別再拉著臉了。」皇後給三人分別夾了點心。
想到明日就是除夕了,還是不要惹得皇後煩心,三個人的臉色也好了許多,一切待年後再說也不遲。
皇後模著墨玉兒的毛,閑聊般地說道︰「你們可知這宮里的人為什麼愛斗?」不待他們回應,皇後便接著道︰「因為過得不幸福,因為不幸福所以不滿足。女子相斗是為爭寵,認為得寵了皇上就會滿足她們的一切要求,便可覺得幸福。男子相斗是為了皇位,覺得只有坐到那個位置上才能安排自己認為的幸福。」
三人沉默地琢磨著皇後的話,覺得的確在理。
「其實宮中本無什麼幸福可言,前朝後宮不過是相互的牽制,為利而來的妻妾不過是為了皇上的利益存在的。若無這層關系,入宮的女子要麼地位極低,要麼失寵孤苦。」
「皇娘……」君離淵皺著眉不想讓皇後繼續說。
「無妨,這里就你們幾個,沒人會听到。我是你們的娘,有些事不幫你們看明白又能幫誰呢?」皇後笑了笑,「即使這宮里有人安于平淡,也總有野心勃勃的。但凡有這種人存在,斗里的爭斗就不會斷。即使你不想爭,也會被拉進來,不得不斗。你們看看,現在宮里的妃嬪已有二百余人,皇上按祖制每有中有半月以上要在後宮留宿,但宮里的孩子不過是七位皇子,四位公主罷了。有孩子的就有位份,讓那些沒孩子的怎麼能不眼紅?」
「其實皇娘私心里並不希望你們做皇帝。外人都覺得做皇帝才是最風光的,但其實皇帝才是最不幸的,所有人都在算計著他給予的地位和榮寵,卻沒人關心他到底需要什麼,而作為皇帝也要處處權衡,不能為所欲為。」
皇後拉住君離澈的手,對他道︰「澈兒雖非我親生,但從出生就養在我身邊,我與你母妃又是雙胞姐妹,從樣貌到心性無一不像,想必若她還在,也會同我想的一樣。」
「兒臣明白。」君離澈淺笑應著。他的母妃賢貴賢生下他便血崩離世了,臨終前將他交給她的孿生姐姐、當今皇後撫養。皇後也向來視他如己出,就連賜名也是隨了嫡親皇子用了「離」字輩。
皇後甚感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又看看自己的兩個兒子,繼續道︰「皇娘雖不希望你們當皇帝,但也不能阻止你們去爭那個位置。皇娘明白,若那個位置被別人搶去了,你們三人都會性命堪憂。這就是‘離’與‘承’的區別,你們是‘離’字嫡親,就注定不能置身事外,也注定遭他人嫉妒。」
「皇娘放心,兒臣定不會讓那個位置落入外人之手。」君離淵說道。
「嗯,只要你們兄弟三人齊心便是最大的助力。」皇後寬慰地點頭。
「兒臣明白,定與兄弟同心協力。」君離澈說道。
「是,兒臣也一定全力相助兩位兄長。」君離玹也表了態。
「好,好。不愧是皇娘的好兒子。」並不是皇後自負,在他看來,他的三個兒子哪個挑出來都是頂尖的,那個位置若要爭,只要她還活著,那勝算就有七成。
陪著皇後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申時一刻,三人才離開雅坤宮,準備各自回府。
「和凌麒央相處得還好?」君離淵作為三人中最年長的,自然要關心一下弟弟。
「嗯,他倒是個清淡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和心都跟著靜下來了。」君離玹道。
「三哥根本無需擔心,我可听說某人給凌麒央趕制了百余件紅衣,一些京里有名的制衣店不得不推了生意,給他趕衣服。」君離澈笑道。
「竟有這事?」君離淵也跟著笑了。
「六哥消息就是靈通,這等私事都知道。」君離玹不以為意,他自己做的事就不怕別人知道。
「你六哥我是干什麼的?若這點兒事都不知道,那在京里還怎麼混?」君離澈整了整大氅,笑得自信。
君離玹以下有些無奈,不過想來六哥打听這些也是關心他而已。
三人正說著,一抬頭,就看到一身戎裝向這邊走來的大皇子君承榮。與三人的俊美不同,君承榮生得粗狂,盈妃從小把他養得胖,以致于成年之後身型雖變得寬實,但臉上卻仍是橫肉不減。這樣的身材穿上軍裝,倒也能壓住陣。
「你們三個來向母後請安的?」君承榮揚著下巴,眼中自負盡顯。
君離玹完全不想應付他,干脆沉默不語。
「是啊,明天就過年了,來看看皇娘還要添置些什麼,明天給補齊。」君離澈溫文爾雅地笑道。君離淵是嫡子,身份比君承榮尊貴,自是可以不理會他。情況君承榮上來連句問候都沒有,說話的語氣更像是質問,似乎這個宮里已經是他當家作主了。
「我不在這段日子,听聞七弟娶親了?」君承榮看向君離玹。
君離玹微微點頭,並未開口。
「明日宮宴,想必要能見到這位弟卿了。」君承榮笑道。
這話本沒什麼,但君離玹就是莫名生出一股火來——他的王妃,君承榮看什麼!
見他臉色不好,君離澈趕緊換了話題,「大皇兄這是要去哪?」
君承榮有臉得意地將頭盔從右手換到左手上,笑道︰「這次我戰功歸來,父皇好生夸獎,問我想要什麼賞。這眼看過年了,我的母妃還在禁足,所以我便求了父皇放母妃出來,好合家團圓。」
盈妃半年前因為對皇後不敬,被皇上罰禁足思過,所有宮宴一概不許參加。如今大皇子以戰功換盈妃自由,看著是得意了,實則不免有以功協帝之嫌。
「大皇兄果然極孝。」君離澈笑得別有深意。
「行了,我也不在這兒和你們羅嗦了,反正明日還能得見。我先去母妃那里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君承榮說完,也沒多道別,便趾高氣揚的離開了。
「沒想到他竟然能把北邊的戰亂給平了。」君離澈搖搖頭,跟著兩人繼續走。
君離玹皺著眉,今世果然不同前世,他記得他平西邊戰亂這一年,北邊很平靜。不過一想到北方的韃瑪族,君離玹就覺得如鯁在喉,滅之不足以平怒。
「是功是過還不好說。你們不覺得韃瑪族這次退兵退得太突然嗎?咱們過年,但韃瑪族的新年卻是在春初,如果真是有備而來,不到彈盡糧絕,怎會突然回去?」君離淵想的顯然要多一些。
君離玹屬于根本不清楚經過,也給不出什麼意思,只能道︰「到時再看吧。希望能過個好年。」這是他和凌麒央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他可不希望有什麼突發的事破壞這個年。
「嗯。」君離淵點點頭。
三人一同出宮後,便各自離去,待明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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