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蔚然回到琳瑯殿,還沒過去半個時辰,已經听說皇上允諾將正六品的才人升為從五品美人的事情了。雖升得不多,但這對于陳雲顏來說已經是極好的事情,況且從正六品到從五品至少是跨出了一個等級,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現在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關于陳雲顏,沈蔚然表示並沒有多少擔心。雖然在後宮不能隨便輕看任何一個人,但將誰都當作對手也太累了些。且憑太後開口要升陳雲顏品階這一點便讓簫晟難以對她有多少好感,再則是在御花園內時,簫晟已經表明了自己對于她的不感興趣。只要簫晟沒有腦抽,陳雲顏便決計翻不了天去。
太後看中陳雲顏,除去她的姐姐是陳昭容之外,另一點大約便是好拿捏了罷。因為夠好利用,所以才花上兩分心思。只是陳雲顏若成為了太後的人,和太後不對付的簫晟豈能對她有什麼好想法?若陳雲顏真能將陳雲暖踩下去,到那個時候,她一定會高看陳雲顏一些,也不遲。
櫻桃和荔枝候在一旁,見沈蔚然發愣,便都不說話只安靜的立著。待到沈蔚然回過神來,櫻桃才問說,「娘娘,奴婢听說不少娘娘都賞了陳美人東西,娘娘可是也……」
「自然是要的。」沈蔚然應得毫不猶豫,略一沉吟便與荔枝吩咐道,「你且去庫房撿幾樣合宜的東西送去,不要太過打眼也不要太過寒磣,莫是讓別人以為我這個淑妃忒搶風頭或者忒小氣。」
「是,娘娘,奴婢這就去辦。」
荔枝退走,櫻桃見沈蔚然這般倚重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自己服侍了這麼多年,好似還沒有這個新來沒多久的荔枝被看重,這樣的事情,竟然完全放心的交給了她去辦。
「娘娘就這麼放心荔枝嗎?這樣的事情,竟然完全放心地讓她去辦。」櫻桃對著沈蔚然的時候向來不是個憋得住的,畢竟情分在那兒,更不說沈蔚然向來待她和善,並不介意她說些這樣的話。
「有何關系,荔枝會辦得很好的。她是皇上派來給我使喚的大宮女,能力哪里會差了去,我若是不放心她,便是不相信皇上。」見櫻桃听了這話立刻驚慌地捂了嘴,沈蔚然笑了笑,又說,「我只想與你說明這樣好的宮女,我怎麼能白白浪費了。不過是挑兩樣東西的事情,交給荔枝去辦都已算是屈才,可我也這麼些瑣碎的事情需要使喚你們,沒了辦法。」
「我要是舍不得用她,不只是不信任皇上還是在和皇上分生,那樣才是真的不對。」
「是,娘娘,櫻桃明白了,往後再不敢瞎想瞎說。」
庭蘭軒。
得了自家娘娘吩咐送賞賜送禮來的大宮女們都已經完成任務走了,各色好物件擺了一桌,陳雲顏嘴角翹得高高的。這個看看,那個瞧瞧後,她才讓自己的大宮女夕顏和朝顏一起將東西全部登記入庫。
皇後、皇貴妃、孟貴妃、賢妃、淑妃、良妃,徐昭儀還有她的嫡親姐姐陳昭容都「賞賜」她不少好東西,對于那些大宮女們一口一個「賞賜」的話雖是不愛听,但有什麼法子,只不過,今日是這般等明日就不定會是什麼樣子了。況且是「賞賜」由不得她不收,都是些好物件,她又何必不收。
夕顏和朝顏登記物品時,發現陳昭容賞下的東西里面有一件小青白小瓷罐,兩人打開瓷蓋瞧瞧又聞聞,白色的膏體,帶了些香味,模不準是什麼東西。畢竟是自家娘娘的嫡親姐姐讓人送來的,她們倒不好隨意做主。
兩人一商量,夕顏拿著東西去了問陳雲顏。彼時,陳雲顏正躺在美人榻上由著兩名宮女替她垂肩捏腿,見夕顏過來且手中拿著東西已先開口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在陳昭容娘娘賞下的東西里面擱著的,奴婢與朝顏不清楚是什麼物什,打開瞧了瞧,也沒能知道是什麼,只好拿來讓娘娘親自看看。」說著,揭了蓋兒將那小瓷罐遞過去。
陳雲顏听說是陳雲暖讓人送來的東西,先時的好奇和興味頓時沒了大半。夕顏將東西遞過來,她只瞅一眼便說,「是散淤青的膏藥,我不用,扔了罷。」
夕顏見陳雲顏一臉不耐,可還是覺得這是好東西,這麼扔了多可惜。不提自家娘娘腿上的淤青還厲害著,有這膏藥許是能好得快些,到底是遲疑著想勸上一勸。
「奴婢聞著這膏藥還有些花香,該是好東西。若是散淤青的膏藥,正好是娘娘需要的,白白扔了多可惜。這是陳昭容娘娘賞下的,扔了也有些不大好。娘娘何必與自己過不去呢,腿上的淤青早些好了也是件大好的事情。」
一句「這是陳昭容娘娘賞下的」瞬間便了陳雲顏,方才的好脾氣頓時沒有,「我這個做娘娘的倒是使喚不動你了,讓你扔了便扔了,我尚且擔心用了這膏藥,膝蓋都要全爛了!怎麼早些好!趁早丟了,別再讓我見著省得戳我眼窩子。」
陳雲顏的脾氣越有些不好,夕顏也驚覺自己剛剛說錯話,連忙低聲說道︰「是,奴婢知錯,這便將東西拿走。」拿著膏藥慌慌張張的退下去了,沒被罰已經是幸運,可不想再惹惱。
「娘娘,宋姑姑來了。」
夕顏退下沒過片刻,陳雲顏的心情剛緩和了一些,便有小宮女進來稟報這話。
闔宮上下,宮女太監們都稱一聲宋姑姑、妃嬪們多也這般稱呼的人物非太後身邊的女官宋漪瀾莫屬。宋漪瀾會來庭蘭軒,必定是得了太後娘娘的吩咐,陳雲顏連忙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整了整儀容,讓宮女將她口中的「宋姑姑」請進來。
太後身邊有兩位女官,一個是崔霓裳,另一個便是宋漪瀾。兩人都是自五、六歲起便被太後抱養在身邊。雖然身份只是女官,但卻不是可以隨意怠慢的人物。再說得直白些,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她們,趕明兒被她們逮著了在太後面前告個狀,就有的好受了。她還曾經听到過傳言,皇上對這兩名身姿長相和品性見識皆不俗的女官,十分偏愛,可惜太後舍不得,否則早就納來當妃嬪了。
陳雲顏這麼想著的時候,宮女已經將宋漪瀾領到她面前。宋漪瀾相貌很好,兩頰殷紅,唇瓣粉潤,光是這恰如「一枝紅艷露凝香」的好面皮,已能窺得她的韻態,走起步來不巍不顫,穩穩當當又自有一番儀態,果然是太後親手j□j出來的人物。
「奴婢見過陳美人,請陳美人安。」
宋漪瀾微笑著和陳雲顏行禮,態度謙和。她身後卻還跟著兩個普通宮女,手中皆捧著物件。陳雲顏瞥一眼,很快移開目光看向宋漪瀾,笑著道,「宋姑姑快快免禮,這般倒叫我覺得不安了。辛苦宋姑姑親自跑一趟我這庭蘭軒,可是有什麼事情?」
「太後娘娘說陳美人升了品階是喜事,便派奴婢給陳美人送了點兒東西來恭賀。」宋漪瀾招了招手,身後兩名宮女便將東西都呈了上來,她才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太後娘娘還特別吩咐,讓奴婢捎上生肌膏。太後娘娘本是覺得像陳美人這樣細皮女敕肉的人兒,怕是用不著這樣的東西,可難保個萬一。」
宋漪瀾口中所謂的生肌膏陳雲顏是知道的,生肌活膚,用之可使傷口不留疤、可讓淤青散得快,便是沒有傷用了也能讓肌膚更加細滑,是求不得的好東西。現在太後不僅賞給她,還偏說得這般婉轉,特地避開她被良妃罰跪膝蓋想必已淤青的事情。
這是在她,不只是以更上等的東西,還用這宮里的地位和權力,她很心動,十分心動。陳雲顏清楚太後的船不好上,可現在是對方再邀請她,不從,會很慘;從了,便有希望從此榮華富貴。孟貴妃不待見她,已經放棄了她的陳雲暖跟了皇後,她再沒有退路。
太後這是在逼她做選擇。
「妾謝過太後娘娘恩典,太後娘娘待妾如此,妾必定讓太後娘娘順心順意。」
夕顏和朝顏皆已回到陳雲顏身邊服侍,陳雲顏謝過了太後的恩典,她們便也上前接過了那兩名宮女手中的捧著的物件,而後重新回到陳雲顏身後。
陳雲顏面上鎮定,心里還是有些發抖。她要真的跟了太後,便也是從此和陳雲暖走在了對立面,往後便只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陳美人的話,奴婢一定一字不落說給太後娘娘听,想必太後娘娘也會十分高興。」宋漪瀾復行一禮,告別了陳雲顏,「太後娘娘還等著奴婢回去永福宮復命,不好再多留,卻是須得告退了。」
送走宋漪瀾,待沒了旁人,陳雲顏忍不住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稍微鎮定一些。朝顏、夕顏見陳雲顏如此,都不知是為何,她現下臉色瞧著不太好,似乎沒有方才的好顏色,便又听得一聲吩咐︰「太後娘娘送的東西也好好的登記入庫罷。」
「娘娘,這生肌膏呢?」夕顏出于謹慎,到底先問了一句。
陳雲顏看了看夕顏手上的東西,頓時便想起了陳雲暖給她送來那件,不知為何有些心煩意亂,便只道︰「先擱著,我膝蓋上的淤青還厲害著,正需要這東西。」
這天夜里,景祐帝翻了陳美人的牌子,今夜庭蘭軒掌燈。
太監來傳這個消息,差點兒沒樂壞了陳雲顏。焚香沐浴好好的梳妝打扮一番,陳雲顏只盼著能借著這次機會,給皇帝留下個好印象。最好是能趁著這次機會,品階再往上升一些……
現在是季節雖然暖和了很多,但到底不是酷暑,夜里降溫厲害,多是需要添衣才能不著涼。當簫晟到庭蘭軒的時候,見著的卻是一個涼風中只穿著薄紗衣衫的「美人」。陳雲顏如此清涼的裝扮,讓簫晟不覺這夜里似乎更涼了些。
「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
陳雲顏在外邊站了許久,早已凍得不行,一直都在咬牙忍著。這會兒還能好好的說一句,實屬不易。
「免禮。外邊涼,先進去屋子里吧。」
簫晟一手虛扶,陳雲顏就勢起身,簫晟卻並過她或者攬過她的肩,而是大步走在前面徑自入了屋內去。陳雲顏無法,只能跟上,心中暗惱,自己這般了卻無法多博皇上看自己一眼。好在皇上今晚會宿在庭蘭軒,還有機會補救。
入了屋內,暖和了許多,陳雲顏也不那麼覺得冷了,立刻讓宮女送上自己早就吩咐下去準備的銀耳羹。簫晟瞧著面前的一小碗熬得熟透軟爛的銀耳羹,里邊還加了些許蓮子和紅棗,心情復雜到難以言喻。這樣叼點著實不是他的口味,或者該說完全不是他的口味。
逼著自己嘗了一小口,濃甜潤滑,卻無法覺得美味可口。簫晟放下瓷勺,轉頭看向陳雲顏,見她一臉期待的樣子,心里不由好笑。陳雲顏是性子單純呢,還是真心覺得他一定會喜歡。這個時候,簫晟只覺得無比懷念沈蔚然為他準備的一碗熱乎乎的小餛炖。
「味道不錯。」簫晟勉力一笑,夸了一句,便轉移了話題。「膝蓋的傷現在如何了?」
陳雲顏見簫晟似乎喜歡這銀耳羹,心中也歡喜,又听他關心自己,更是高興。只是問起這事情,不知道會不會扯到被罰跪的事情上去,那可真不妙,便囁囁喏喏地說道︰「倒是……還好……」
「坐那兒,給朕瞧瞧。」
簫晟伸手指指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陳雲顏坐過去。
「是。」
陳雲顏別別扭扭的坐了過去,但沒有立刻挽了褲腿兒給簫晟看那淤青,小心翼翼的問一句,「膝蓋瞧著有些可怖,怕是污了皇上的眼……不若,皇上還是不看了罷?」說完,又覺得自己這話有左右皇上心思的意思,並不對,頓時有些惶恐。
「無妨。」
簫晟嘴上這麼說著,心里卻想,那一日他說要看沈蔚然的傷,她是怎麼說的?好像也是這個樣子?還真是無趣。繼而發覺自己今日怎地總想起她來,說不上的莫名其妙,那心思立刻歇了。
陳雲顏慢吞吞的挽起褲腿兒,露出大片都淤青了的膝蓋,確實有些可怖,但比起沈蔚然的那時的傷,實在算不得什麼。簫晟瞧了瞧,又問,「可曾用藥?」
「嗯,用了的……姐姐今日送了生肌膏與妾用。」早間讓夕顏朝顏將太後賞賜的東西好好收起來便是不希望被皇帝看見,白白拿那些東西戳皇上的眼窩子實在沒必要,既然是這般,也不能說是太後賞了生肌膏,正好拿陳雲暖來擋一擋。見簫晟不疑有它,陳雲顏松了口氣。
簫晟神情淡淡的,又問陳雲顏︰「還疼著嗎?」
陳雲顏搖頭,「不疼,皇上瞧兩眼,妾就不疼了。」笑容羞澀。
簫晟也笑了笑,又說,「生肌膏在哪兒?」
陳雲顏聞言一愣,不知道簫晟為何突然問這個,只說,「皇上是對那東西感興趣麼?妾吩咐宮人替皇上取來。」
「嗯,就這麼辦吧。」
等夕顏將生肌膏送進來屋內,而簫晟竟親自替她擦那膏藥,陳雲顏除去驚喜還是驚喜,心情復雜激動到難以自抑。她以前曾經無數次幻想被皇上這麼溫柔以待,現在竟然成了真,讓她如何能夠不滿心歡喜,只恨不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簫晟很專注很認真,一點一點細細的抹,動作溫柔,壓根兒不會弄疼了她。陳雲顏覺得時間都要靜止了,恨不得一直都能夠這麼著,又想,皇上竟然一點兒也不嫌棄她,也不覺得這淤青可怖,一顆心都要軟化。
今晚會翻陳雲顏的牌子,倒不是為了順從太後的意思,簫晟不過是想來確定一下陳雲顏是否真的成了太後的人。在這兒沒有見著哪里擺著太後賞下的東西,也算陳雲顏還不是全然沒有腦子。
他曾經賞賜過陳昭容一份生肌膏,若是陳雲顏說的那般是自己姐姐送來的,卻也不是沒有可能,只偏他知道太後一樣讓人送了這東西來。這生肌膏都是有香味兒的,他記性不算差,還記得陳昭容的那份是茉莉花香,而他現下替眼前的人抹的,分明是荷花香兒的。想糊弄他,到底是沒有那麼容易。
便為了確定這個,不得不做替她擦生肌膏這樣的事情。陳雲顏身上燻香的味道著實恐怖,他也是沒有法子,只能這麼辦了。但這陳雲顏,到底是個不堪用的。
他當然知道這樣低分位的妃嬪被太後壓迫,又沒有靠山,根本沒有法子抗拒。只是,是否真的成為太後的人,卻是可以選擇的。這陳美人麼,分明是想兩頭佔好,在他這,可沒有這樣好的事情。
「往後都記得用,這淤青不散便千萬不能懈怠。」簫晟將生肌膏放在一旁,與正看他看得有些發呆的陳雲顏說道。
陳雲顏回神,心里更是甜滋滋的,連忙應聲,又將褲腿兒放下,笑容甜潤說︰「皇上,夜已經深了,妾讓宮人送熱水進來服侍皇上淨手洗漱,皇上好早些歇息罷。」
服侍著簫晟淨手又洗漱,替他除去外袍,陳雲顏羞赧的看著簫晟,兩眼簡直發亮,「皇上,讓妾服侍您歇息罷。」哪知,皇帝卻只道,「你身上有傷,身子要緊,其他事兒不著急。」
最後,蓋著被子純睡覺了。
陳雲顏覺得惋惜,可又覺得皇上如此體貼,待她這般好,往後照樣有侍寢的機會確實不該過于急切。想了這麼一些,臉上不自覺飛上兩片紅霞。雖然沒有侍寢,但第二日,她依然由從五品的美人升為正五品的婕妤,更是大為感動。
皇上待她,真不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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