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的人在當晚便被釋放。
但楊紫與小寶被靖王的人帶走,赫連冬在諸葛玨離開後的一個時辰趕回江府,帶來了幾月不見的凌素和一句話︰那廝帶著她的妻兒在贛城等候。
在搜了隔壁葛府找不到蛛絲馬跡時,江祈憤然地踢壞了一張椅子。她空有那股腳力,踢不了諸葛玨也只能拿破椅子出氣,早就料到狡詐如他不會輕易信她,卻沒時間送走孩子。
此番算計被鑽了空子,倒是連累楊紫母子了。
「爺……三更天了,去歇了吧
秋立在一旁多時,見主子懊惱悔恨就抓心撓肝般著急,許是從未見江祈如此憤怒過,便只敢小心謹慎地開口勸說。
江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支起腦袋勉強起身,秋立即上前扶住。
「秋,跟在我身邊四年多了吧
她將身體重量壓在秋的肩膀上,听他應了一聲,不禁悵然嘆息。這孩子該是以為跟著她能享福,卻不知早在四年前她便有了今日的打算。
在京都的江府,是必須要毀掉的。
「如今爺已不是什麼門庭之主,江家的諸多產業已轉讓出去,這偌大的府邸該是無法支撐了。過幾日爺便要去一趟贛城,在爺走後,你將府中的人分批散了,奴僕下人多發點餉銀,至于後院的那些……你看著辦吧江祈的語氣帶著些許惆悵。
若不是事情沒辦完,她定然會將這麼一座大府邸給賣了,至少換點銀子。可在皇帝眼皮底下,能遣散府中這些人就不錯了,那房子只怕得充公了。
「爺是不打算回來了嗎?」秋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嗓音里听得出他的緊張。
回不回來還不是得看有沒有命在?
江祈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苦澀地揚揚唇角︰「許是不回了,也說不準,先散了再說,爺若是回來也就是個正三品,一月不過幾兩銀子,哪里養得起那些個驕縱的主兒?」
若是能夠不回,她定然也不會再回,了結了該了結的,她寧可去情雀莊做只好吃懶做的米蟲,讓方清揚養著她。
「那爺……也不要我了嗎?」
秋腳步一滯,在回廊里站住,轉身望著江祈,手中所提的燈籠映射出朦朧的光暈,他的臉上帶著股執拗,顫著嘴唇說道︰「我不要爺的銀子,還給爺管一家瑣事!」
他臉上那抹惶恐映入江祈的視線,竟是有股說不清的滋味,不知是愧疚,或是無奈。對于身旁這些平素故作寵愛與信任的人,她實則沒投入多少心思,本就是你情我願的利用,無需太過認真。可此時面對秋的這種反應,她有了幾分不忍。到底只是個十八的少年,能有多復雜?能有多危險?
四年的效忠都未能令她松懈防備,她承認自己過于薄情冷漠了。
「秋若是執意跟隨,爺會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位置,不過……你願意離開京都嗎?」江祈暗自嘆息,琢磨著是否該讓秋在情雀莊落腳,事情了結之後她自然不會再與江家人共處,哪里還需要一個管家?
何況,秋的身世有幾分可疑,她雖沒查不代表她看不出他出身富貴,當年流落街頭被乞丐毒打也太過刻意,憑著他的相貌與氣質,即便家道中落也不可能沿街乞討。該是早被拖入小倌館賣身侍人,哪里輪得到乞丐去踫他?
果然,秋一听要離開京都臉上便有了遲疑之色。
「我不要爺安排我去別的地方,爺將來回京上任皇上也該會賜爺一座府邸,府中也該會養幾個下人照顧里外,我還給爺看管他們行嗎?即便爺不再回京……爺也需要個小廝跑腿吧,秋只願守在爺身邊秋一臉緊張地表態。
听听這話,若不是她偶然看到這小子瞧冰兒的眼神有幾分愛慕,還真會當他心儀于她,這男風盛行的鬼地方吶!害人不淺。
「此事過後再論吧。你先去準備遣散家僕與後院,盡量低調行事,遇見個別撒潑不願走的,一分不給任他們繼續留著,忙完之後我會讓冰兒帶你來見我江祈無暇去管秋要跟隨的目的,在離京之前還有太多事要做,她必須做好萬全準備。
由于楊紫與小寶被帶走,如今她只需暗中送走梁氏與小五,這個府中便是再無在意之人。
打發走秋,江祈不著急回屋,而是趁興夜游江府。
生活了十二年的府邸,名義上的家,卻不及情雀莊中只住過幾夜的小木屋令她覺得溫暖。
沒有一絲的不舍,只因不曾投入一分感情。
江祈靜立在一株青松之下,望著梅園一隅,回想這些年經歷的風雨,不禁滿心感慨。這內亂不息的帝都,當真活得不易,此番離開,許是再無回京之日。那帝位不論落入誰手,皆會掀起換血屠殺。
而她這個陽奉陰違、虛與委蛇的小人,他們勢必會殺之而後快。
听到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她懶得回頭,因為辨得清那赫連冬,只不過今日他的腳步聲尤為沉重。
是因為愧疚?還是自責?
「素素可是在房中?」江祈神態淡然地提了一句。
凌素被帶回之時,她正在書房懊惱沒能想到先送走小寶,尚未見到。
「你總是將疑問都壓在心里,如此輕易地接受我們的消失與出現,我寧願你帶著臉色盤問我,哪怕是責罵或怪罪赫連冬清冷的嗓音有別于平日,失了平靜,又透著些不滿。
江祈不禁揚唇苦笑,不追問不盤查反倒是她的錯了?
「冬,你本就是他的人,我能怪你什麼?他以白玉公子的身份在王府中活了這麼多年,知曉真相的人不多吧?就算你不曾告訴我也是應該的,如他所說,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而他每次出現你總會消失……那說明他對你的性情了若指掌,你們畢竟有多年的感情,會被他抓住弱點實屬正常,他本就是個觀察細微、心思敏銳之人
即使她曾埋怨過赫連冬知情不報,可仔細想想,憑什麼讓這人重視她超過諸葛玨?到底人家還是朝夕相處過幾年的主僕,就算諸葛玨是虛情假意與利用,但能留住赫連冬必定有令他感觸的東西。
他能在陽脊山反叛救她一命已是不錯,如何還敢奢求更多?她拿什麼與諸葛玨相比?
「我知曉此次他是有意支開我,可若不趁此機會帶凌素出來,你心中必有芥蒂。何況……他不會殺你,也不會動楊紫與孩子赫連冬上前一步,扣住江祈的肩膀將她轉過身面對他,神情肅穆地說道︰「信我,他從未真正想要你的命
江祈略微一震,擰起劍眉望他。
如此說來,他是肯定諸葛玨瞧不上她這條小命才敢放心離開?冬啊冬,你個傻小子,你憨不代表人家也憨,那只老狐狸也是你能看得透的嗎?
「信我,小四赫連冬似是看透她的心思,再度說了這句話。
信與不信已沒有必要,她與諸葛玨素來是敵對雙方,明爭暗斗,他出一招,她想一策,如此你來我往已有多年,她未曾想殺他,也不代表她願意被他殺。不是她不夠狠心,只因她受文明世界的教育,和平萬歲,不會草菅人命。
當然,出任務賺錢的時候例外。
「我信他不舍得殺我,在利用完之前
江祈淡淡地勾起唇角,承認此事。江允在世時江家未能有如此成就,她這麼一個賺錢好手他如何舍得殺掉?連諸葛玄奕都知曉他諸葛玨最缺的是銀子,哪里能舍得與銀子過不去?
她江小四這個人代表財富,他自然不會隨意殺害,她便是仗著這點才敢與他談判交易。再則,他早已查出江辰的存在卻按捺不動,若按照以往的行事作風,也該是除去他們中的一個。
或許,他確實對她足夠仁慈,以至于赫連冬如此肯定她能安全月兌離他的魔爪。
「小四,你素來謹慎,防範著周身的任何人,你可有查過小寶的父親是何許人物?你太在意他們母子,這會成為你的弱點此時此刻,赫連冬竟再度提起了孩子之事。
東方微露灰白,如同江祈的臉色,黑沉之中透著一絲慘白。
「我懷疑任何人的出現都可能是經過他人安排,可對楊紫卻從未起疑,無論如何,我信她。天亮後我需見見諸葛玄奕,安排前往贛城之事,你回寒松園休息,我去看看素素她壓下心頭的驚駭,木然地說道。
人已被抓走,如今談弱點已是太遲。
江祈推開房門時,果不其然地見到凌素背身跪在房中。
那挺直的背脊如過去那般透著一股子堅毅,略彎的脖頸卻看似硬是將那股子氣勢折斷,隱在一簇青絲後的白皙也微顯了一份脆弱。
何必如此。她本就練就了一身傲骨,何必因而她棄之?
她不由地輕嘆了一聲,上前托起凌素的身子,悵然道︰「明知爺心疼你的身子,怎地還如此不珍重?傷得可重?」
從赫連冬口中得知,那次陽脊山之險能化解全靠了這女子,若不是她斷後阻攔靖王府的追殺,就不知如今的她是否尚在人世。畢竟,那時的靖王憂她歸附于太子黨,該是下了決心除去她這個隱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