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山莊的側門,江祈便支開陽兒輕車熟路地拐去屬于她的那個僻靜小院,早知方清揚已將這條通道清場,她便放下那別扭心情,邁著大步想盡快躲回房中。最近鮮少著女裝,如今換了打扮是連路都不會走了。
若不趁早結束這偽裝,她恐是做不回真正女人了。
「怎麼還是這幅豁達樣?姑娘家哪有走路帶風的?」
一個熟悉的嗓音在江祈跨入房門時響起,她迎聲望去,只見一個素衣清俊男子端坐在桌前品著閑茶,嘴角似揚非揚,已是一副忍俊不禁模樣。
這人不是方清揚是誰?他早已在這房中等候。
「我當真是不習慣換回女裝了,這裙擺,這衣襟,這腰帶,這發式,別扭死了!從和善堂出來我就未曾開過口!清揚,快把藥給我,這兩日別讓人進這院子,否則我得當啞巴了江祈頹然地在桌前坐下,一口氣倒豆子般將自己的不快說了出來。
別說是不會走路,頂著一個人工喉結,還有一副男人嗓音,這一路從城郊過來,她還能不憋死嗎?尤其是這麥色肌膚……跟這飄逸的裙子怎麼看都不搭配。果然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一換女裝她便嫌棄起自己了。
方清揚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那爽朗的嗓音倒是不帶什麼嘲諷之意,反而令人覺得親切。
他將早已備妥的藥碗遞上,順便還附帶一碟香甜果脯,對江祈笑道︰「此次上京听聞的傳言更是豐富了,做慣了江四爺如今要做方小姐,自然有些不慣,不過你適應力如此之強,回到本性哪里需要幾日?再則,這幾日若無人來此小院,你豈不是更要做啞巴?莫非你對著牆壁說話?」
這番挖苦頂得江祈無語,便只能埋頭一口將那苦苦的藥汁喝干,卻仍然一如往昔未曾用過果脯。早先她是希望記得這苦味,提醒自己不能懈怠,先吃苦才能嘗甜,如今,卻是習慣不貪戀那絲甜味了。
有無明日尚且不知,如何去論這些?
「阿簡,這藥吃多總歸是對身子有害,是藥三分毒,此次回來就別再喝那變嗓的藥了,安心地在情雀莊做大小姐吧,有些責任不需你獨自承擔方清揚收斂了笑意,壓低嗓音勸說。
江祈已不記得他是第幾次說這番話了。
「清揚,我也想在這兒做一只被你養的米蟲,每日里吃好喝好,睡好玩好,無憂無慮,隨心所欲。只可惜有些事是你一旦卷入就只能繼續到底的,我哪里還有什麼退路?」她苦笑著取下頭頂的發簪,任由一頭及腰青絲垂在背後,覆蓋住微覺發涼的背脊,仿若能多守住一點溫度便多一分心安。
方清揚沉默了片刻,不禁輕聲嘆息,不再多言。遇到他時,江祈來這個世界僅半年,十多年的交情早已令他們對彼此深刻了解,他雖不能確切模準她的思維方式,卻是能肯定她的行事作風。
半響,方清揚才抬手從江祈頭頂撫著青絲到後背,徐徐說道︰「靖王的實力不是情雀莊可以抗衡的,但許你一個安穩我還是可以做到,若是累了,就歇一歇,既已到贛城,所有事都交給我,暫時忘掉你江四爺的身份,卸下那個包袱
听這語氣溫情脈脈,瞧這眼神柔中帶慈,這位大哥是當爹當得有職業病了吧!
江祈故作嫌棄地一把揮開他的手臂,立即往身旁的另一個位置上挪去,冷哼了一聲,斜眼望他道︰「少把你對方小忠的那套用到我身上,我是十六,不是六歲!不過,小家伙人呢?」
方清揚有個六歲的兒子,名方忠義,當初取名時江祈曾反對過這個過于迂腐老土的名字,誰知人家當爹的卻堅持,更是在娃還不會說話時便要教導他為人要盡忠守義,壓根不把兒子當孩子。
「還未告知他你今日會到,你不是怕這幅嗓音嚇到他嗎?明日夜里可以讓他來尋你,這會兒只怕纏著他娘去茶樓听說書去了,你那本《三國英雄傳》他正入迷著呢
談及兒子,方清揚臉上終是露出為人父的光榮與自豪,明知江祈是特意轉開話題他也主動配合,一如他們這些年的相處方式,默契十足。
「不過是偷來的故事,我可沒那本事寫,原著長得很,我卻只記得那麼幾個,不過,怎麼茶樓都拿來當說書範本了?」江祈頗為吃驚。寫這些故事不過是她緩解壓力的一種方式,原先只是方清揚有興趣翻翻,後來在情雀莊傳開了,今年莊中理財的那家伙干脆提議買下一個書鋪,索性將這些故事刊了出來,這才流傳到市面。
卻不想,連在茶樓吃杯茶都能听到了。
「全贛城幾乎人盡皆知了,我準備將書鋪分店開到京都去,也是莊中一份不可小視的收入。最紅的就是《三國》,畢竟與當下的情勢有幾分相近,明晚讓忠兒領你去如意齋听听,據說入住簡氏商務賓館的那位也是每日到場,一段都不曾落下……」說到最後,方清揚投來的眼神略有變化,挑了挑眉微勾了唇角。
江祈大吃一驚,當下便啞口無言。
諸葛玨這廝也有這份閑情逸致?他那種人,還能听得進她這山寨版的《三國》?憑他的能力,不知是否能查到那個署名為「嗜酒如命」的窮書生便是區區在下?
她隨意一想,那陰險月復黑的諸葛玨品著茶打著扇磕著瓜子,搖頭擺腦地听說書,時不時還大聲來一句「好」,這該是一種何等詭異的畫面?
「既然掌握了他的行蹤,是否有楊紫的消息?」
江祈強行將自己從幻想中掙月兌出來,發現手臂的汗毛已經豎起,立即蓋掌將其搓了下去。
方清揚眉目一滯,似有一股不明之意閃過,卻未被人捕捉。
「自然也在賓館之中,他們母子時常與那位一同用飯,你家小寶似乎與那人十分親近,該是未曾受過委屈。放心吧,這是在贛城不在京都,你不必過分擔憂。你該餓了,我去安排陽兒送飯菜過來話音落下,他便微笑著起身離開。
江祈蹙了蹙眉,覺得提及這個話題方清揚似是不願多說。不知為何,那股莫名的不安又在心底泛起漣漪,擾得她恐慌難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