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人類攻擊或暴力行為的生物學背景是錯綜復雜的。根據現代科學理論，它至少有兩個根源︰男性荷爾蒙和腦的某個解剖部位。
為了揭示這些根源，除了文學作品、軍事論著、軍事史、歷史傳記和政治學外，還要有戰爭哲學論著的加盟。
哲學是什麼？
哲學就是觸及事物根本的一連串的無情追問，拷問。
哲學把提出問題看得比解決問題更重要。
把一部人類戰爭史同男性荷爾蒙、腦科學掛鉤便是一種有啟發性的提問。
光有知識提不出這個問題。智慧更重要。
讀者手中這本書僅僅是提出問題，或叫「工作假設」。
把問題提到節骨眼上，就等于問題解決了一半。
十
假設有個外星人把人類歷史仔細地審視了一遍，這位充滿理性、具有高超智慧和公正的地外觀察者便會十分驚訝地發現，人類許多次的戰爭居然起源于動物的攻擊性本能！一再反復的戰爭現象並沒有一個合乎理性的原因。比如奧姆真理教的犯罪行為。如果它把毒氣針對東京的資本家，我們便可以把這種行為稱之為「階級斗爭」或者是「殺富濟貧」。像農民起義，其原因和目的當然是合乎人類理性的。
但奧姆現象的行為是針對全社會（包括無辜平民）！這就是非理性的原始、盲目沖動了。
外星人發覺，正是這本能沖動支配了人類歷史上許多次的戰爭。
當事者迷，旁觀者清。
十一
奧林匹克運動會理應成為國與國、民族與民族發泄原始攻擊本能的和平場地。這種發泄形式是無害的。它是一種代用品，一個適當的代用品。
比如夫妻吵架。當丈夫火冒三丈、想摔東西的時候，他的理智一般總是教他避免摔電視機，而選擇一只廉價的茶杯來摔——奧運會便是這茶杯！
奧運會的價值不僅僅是增強人類的體質，更重要的功能是充當了那「茶杯」，為了讓人類避免戰場相見作出自己的貢獻。
不過切勿過高估計這種摔「茶杯」的代用品。否則就是書呆子。
1936年8月，第十一屆奧運會在納粹德國首都柏林舉行。按理，德、意、日三個民族的攻擊能量已經找到了一個安全、無害的發泄口，該出現一個和平時代。而一年後，「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全面侵略中國。1939年德國進攻波蘭。
輿運會並沒有阻止戰爭！
十二
珊瑚魚、雄雁、鵝在種內的互相攻擊是很凶悍的（雄雁常為雌雁、地盤和棲息地（即生存空間）而格斗。
不過勝利的雄雁從不乘勝追擊敗下陣來的對手。雄雁也不會建立集中營。在這一點上，人類之間的戰爭就遠為殘酷。俘虜慘遭虐待和殺害的暴行是不勝枚舉的。
十三
在上海灘，有數萬家大小商店。近年來新開了不少電子游戲機房。為了探討人類戰爭的生物學原因，我特意走進了北京西路的一家。營業廳很大，有上百平方米，二三十台游戲機，幾乎客滿。有兩大特點︰
第一，狂熱的顧客幾乎是清一色的12至17歲的男孩；
第二，游戲內容全是格斗、攻擊、拼殺和戰爭。
你無法用政治、經濟、社會學、宗教、民族和意識形態的沖突等傳統原因去解釋以上行為。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男性荷爾蒙的騷動和人類原始攻擊性本能的發泄。
我看到這些男孩坐在屏幕前是那樣興奮、刺激！
我確信，全世界的青少年在飽暖之後都有喜歡尋找這種刺激的傾向。這刺激、興奮點帶有世界普遍性。
全世界有不少《軍艦》《坦克》《輕武器》和《世界軍事》畫刊。許多非軍事人員的男子是這些刊物的忠實讀者。他們崇拜以色列烏茲沖鋒槍、德國hk—mp5沖鋒槍和凱立克滾筒式沖鋒槍。
在這崇拜的後面，正是人類原始攻擊本能。
男人的性荷爾蒙常需要「枕頭+拳頭」的刺激。
人類是個多麼矛盾的理性動物！他愛玩先進的沖鋒槍，他贊嘆其構造、操作原理、換彈匣頻次少和「左、右撇子」射手皆適用的優點。這贊嘆人類的破壞世界的本能。
電腦、唐詩、莫扎特圓號協奏曲和門德爾松《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的偉大創造則人類建設世界的本能。
凱立克系列沖鋒槍和偉大的小提琴曲集于一身是何等怪誕！
這怪物就是我們人類自己！
這是一個最基本事實。哲學思考的對象正是天地人間的基本事實。其自然背景當然不是惠風和暢的春日，而是風騷騷兮樹急，天慘慘兮雲低的深秋之時。
秋冬之交是哲學家思考的季節，也是學哲學的季節。
十四
有人將迄今為止的人類戰爭分為三次浪潮的戰爭。
第一次浪潮的戰爭，其暴力是通過膂力過人來體現的。
戰壕、刺刀見紅、巷戰、游擊戰、一對一的廝殺，則是第二次浪潮所固有的特點。
在第三次浪潮中，暴力是通過智力表現出來的。
海灣戰爭出現了智能型炸彈和巡航導彈。
有各種電腦，把數萬條信息匯集起來，以期做到絕對準確。第三次浪潮戰爭需要能夠掌握知識的士兵。
以上是社會學家將戰爭的分類。「很好他說，「戰爭的模式、打法不再像從前那樣了
而我關心的是戰爭後面那不變的生物學基礎。你不能一口否定人類攻擊性本能或盲目的原始沖動照樣在智能武器（比如「戰斧」巡航導彈）的後面起作用。當然，它很隱蔽很隱蔽。
十五
1996年7月4日，筆者從上海電視台8頻道看到一部珍貴的紀錄片︰「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馬恩河戰役
真實的戰況︰德國同法、英聯軍展開了廝殺。這是第二次浪潮的戰爭。
前天還有國際新聞，報道了英、法當年參加過廝殺而今天還活著的老兵。都是接近百歲的老人在接受電視台采訪。
一戰以德國投降而告終。當法國福熙元帥听到凡爾賽和約簽定的消息，他非常精確地說︰「這不是和平，這是20年的休戰
之所以能夠作出精確預言，是因為福熙元帥有政治、經濟和軍事頭腦的緣故。他還懂得民族復仇心理是新戰爭的前提。
戰爭哲學家則預言︰下次戰爭是難免的，因為人類攻擊本能還在。未撲滅的普魯士武士的火焰將會再度燃燒起來。
法、德一直是不共戴天的死對頭。在一戰中，法國人要報1870年普法戰爭的一箭之仇。
可笑的是，幾年前，法德聯手組建了第一支聯合部隊「法德混合旅」，共4200人。旅長是德國人，副旅長是法國人。
戰爭形式真是萬變，但萬變不離其宗。宗，里面就有人類好斗性本能。這本能是不變的。永恆不變量才是哲學思考的對象。
二戰結束了半個多世紀，日本又在重新武裝。日本海上自衛隊將發展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之一。日本十家大公司（富士、三菱、川崎……）是日本重新武裝的龍頭。
人類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動物。戰爭歷史一再重演。
在人的體內，有種原始、攻擊性的本能在那里騷動。看看坐在電子游戲機前的18歲以下的少年吧！從他們身上透露出來的信息清楚地告訴了我們。這才是人類悲劇的最深根源。
1993年，筆者在荷蘭一小鎮上也看到街上開了一家電子游戲機商店。都是模擬戰爭的動作。一群荷蘭少年興奮不已。
游戲機廠商很懂得全世界少年的好戰心理。
筆者不知道這種游戲機是好還是壞？它們正在全世界合法地培養千百萬個凶殘的武士，將來，或許有那麼一天，他們殺人、開槍、放火便是一種天經地義、習以為常的條件反射行為了。那將是游戲的繼續，心理上的自然延續。
今日的電子游戲，明天就是動真刀真槍的攻擊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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