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娜又能說什麼,唯一能做的只有安慰他會幫他湊足學費,鼓勵他不要輕言放棄。
「我愛你,」掛電話之前,依娜從不吝向自己的弟弟表達她身為親人的愛意。當母親仍活著的時候曾一直在她的觀念里灌輸,親人是一種十分緊密、十分值得珍惜的關系。
可是陶健方卻誤解了那三個字的含意,尤其在這種真愛不容易出口的年代,唐依娜當著他的面,透過電話對一個有聲無形的男人輕聲細語,吐露愛意,激起了他莫名的怒氣。
「唐依娜,才一個月不到,你的舊愛就必須排隊當接線生,等候你接完新歡的電話,看起來你進步很多,這個月你都裝扮成什麼去引誘男人和你來段一夜?」陶健方問道,譏誚之意昭然若揭。
她定在剛掛上的電話旁,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連下了班都不放過她。找碴的是他,又餓又累得像條狗在這邊加班的是她,不公平的是她還得應付他。「陶總經理,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並沒有預期你這個接線生的出現,還有,這個月我幾乎每晚加班,忙得沒有空去玩……一夜!」她疲倦地按了按牛角眼鏡下的鼻頭,再次不懂她干嘛得回應他莫名其妙又帶刺的問話。
「那麼剛才電話中的那個男人是誰?」他冷冷地又問。
依娜抬起頭,不確定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什麼?憤怒?或者某種感情的激蕩?他為什麼憤怒?他不是早就言明兩人之間只是一夜的交易!交易,喔,她現在想起這兩個字都還會無端的心痛。可是她明知道自己不該心痛的,因為心痛,便代表了心動。他也不該憤怒的,憤怒也可能包含了妒嫉與醋意。
他為什麼憤怒?是因為他對她真有一些起碼的感情嗎?不,只要想起那一夜他似諷刺的話和寒冰的表情,她便曉得不該懷抱這種妄想,那麼他莫名的憤怒和詰問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打心眼瞧不起她!一定是的,她怎能忘記自己在他的心中,已成了見錢眼開的淘金女郎。即使平時在公司她穿著再古板,表現再端莊,他也自以為早已洞悉了她的矯飾跟偽裝。也難怪,他總是對她不假辭色。
而既然他只想貶損她,她也不認為有解釋的必要。
她決定不睬他的問題。「我還有封信件沒打她听若罔聞的坐回座位,而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陶健方注意到她逃避的姿態了,他執意不讓她逃避,「那個男人是誰?」他的語氣顯得很惡劣,心情也是。
她按捺下心中被他攪起的焦慮,平鋪直敘道︰「一個親人!」
「有多親?」陶健方語氣里的輕蔑是絕不會讓人錯認的。「他也能輕易令你躺在他身下,為他張開你修長勻稱的小麥色雙腿?」
憤怒在她眼底積聚。「你怎麼敢——你沒有權利指控我和任何男人——不清不楚!」
「我是沒有權利,畢竟,我也只不過曾經在你的腿間沖刺過一回,除了我差點洗不干淨的床單,它甚至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陰沉地強調。「為什麼你要這麼偽裝自己?作踐自己?」又一個不算克制的問題。
而他的問題幾乎擊倒了她。她站了起來,椅子在地面刮出聲音。她鏡片後的眼楮閃過狂怒。「哦,我曾經‘親、愛’的偉大的阿特拉斯(注︰希臘羅馬神話中扛天的巨人),你或許有扛天的本事,可是你並沒有扛到我的。你不能妄自尊大的評斷我。即使我……我真的犯……犯賤!」
他對她的譏誚無動于衷,但卻有一股他無法控制的沖動。他逼近她,將她困在他與電腦桌的中間,還突兀的雙手並用,一手拉掉她丑丑的牛角框眼鏡,一邊扯月兌她盤得死緊的發髻。
「這樣好多了!」審視著她按散下來的長鬈發正因電腦的微光而映出打濕的烏鴉羽翼般的亮黑色澤時,陶健方不禁得意地蜷起嘴角。「這樣好多了!」他用另一種屬于他特有的、但卻迥異平常的、溫柔的粵腔國語重復置評道,並趁著她仍處在茫然失措的一刻,俯身擄獲她花瓣般的柔唇。
按常理,依娜應該充滿骨氣的推開他的,並大發雷霆地痛罵他一頓,但她突然渴望這個親吻,渴望再次明了被他擁抱的滋味。舞會那一夜,有許多過程她參與的太過含糊,而在這一刻,這心痛挫折遠勝于快樂的一刻,她需要溫柔的吻,這種需要像火焰般的焚燒著她,無法消掉。
她昏沉沉地伸手撫模他的臉頰,他的臉頰既溫暖又光滑,她虛弱的攀緊他的脖子,她的唇卻越來越熱情。
依娜的反應讓陶健方感覺高興。沒有絲毫猶豫,他的手探進她的套裝里,復住她的胸脯,另一手則纏住她的發絲。「依娜!和我在一起的感覺並沒有那麼不愉快,對吧!甚至可以說,那一夜我們配合的不錯,我完全不能否認還想要你,而如果你真的欠缺男人,我建議由我全權代理!」
他的傲慢像釘子一般的釘進她的腦海、她的心坎。她開始掙扎,在他沒有放松意願的情況下,她變成捶打他。
他終于松開她,但他交抱雙臂,帶著不耐與批判瞪著她。
「哦!我干嘛忍受這個?」依娜撫著額頭,小聲又痛苦的自問。「省省你的建議吧!陶大老板,在你面前我什麼都不缺,只欠缺尊嚴她打破自語,大聲且反叛的低嚷。「還有,我大概忘了告訴你剛才打那通電話的人是我唯一的弟弟。哦!我又為什麼要告訴你?」
受傷的淚水在她眼中打轉。親吻與被擁抱的渴望燃成灰燼,剩下的渴望是離開他、離他遠遠的——
他正看著她,牢牢地盯著,仿佛想用眼光在她身上鑽出洞來。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恐懼她可能因這樣的叛逆而失去更多!例如工作、例如姊姊的醫療費、弟弟的學費!但他怎麼能夠如此待她,一下子讓她感受溫柔,一下子又待她如此殘酷……
去他的工作!疼痛的頭及受傷的自尊卻令她抓起皮包、連電腦電燈都來不及關,她便奪門而出。
她又再次從他面前落荒而逃了,這是第幾次?
依娜算不出來,也不想去算了,反正她總是無法逃得太遠,就狀況百出。電梯在下墜,她的喉頭與心口也像有重物在將她往下拉。
出了電梯,她倚在一根圓柱上,閉上雙眼,疼痛的頭、欲嘔的喉、茫然的心、空洞的月復與受傷的自尊,讓她全身無力。她真的恨他,恨他讓她自覺像個娼妓,讓她覺得自己墮落、污穢、愚蠢。
在陶健方面前一直隱忍的淚水終于跌出眼眶,緩緩滑下圓柱,挫折與太過沉重的壓力讓她綣起自己,她將臉埋入手中,失聲痛哭。
她放任脆弱的感情盔甲散了一地,碎成片片,但淚水再多,也抹不去她的痛苦、哀傷與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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