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村的戰斗結束後,上級來了通知,要求各連統計老弱病殘和不能堅持長途行軍的人員名單,迅速上報,部隊中于是流傳著許多小道消息。山東部隊的基層指戰員此時還不知道黨中央已經提出並確立了「向北發展,向南防御」的戰略方針,為了發展東北並爭取控制東北,中央決定,趙興元所在的山東八路軍開始實行北上東北的戰略轉移。
趙興元已經是有經驗的指揮員了,平時十分關注山東和全國的作戰形勢,他通過種種跡象已經猜測到了部隊的去向應該是渡海北上,便在心中做好了思想準備。後來連級干部知道了轉移的確切地點,趙興元一下子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因為他即將面臨新的情況和選擇。
孟家村戰斗中一連打得很艱苦,老兵傷亡很大,正副連長都負傷住院了,連級干部中只剩下他一個人,排干部中只剩下一個排長。連里一次補充進來的80多個新兵,一時適應不了部隊生活,想家,思想不穩定,新提起來的骨干又缺乏管理和帶兵經驗,特別是連日長途行軍,各種小道消息亂傳,不斷影響新兵情緒,連有的老兵也產生動搖。另一方面,趙興元的右手傷口開始化膿,黃豆大小的傷口已經爛成一個洞,露出了骨頭,直到此時,他仍然不知道手中有顆子彈,還以為是被槍托的木刺扎傷的,戰斗激烈時忘了疼痛,行軍途中疼痛難忍。由于無醫缺藥,他的傷勢一天比一天惡化,以至于半個膀子難以動彈。為減輕一點疼痛,每到一處休息地,他就用棉球蘸著酒精把傷口撬開,涂擦傷口,放一放膿血,輕松一下。就這樣,20多天的行軍他咬牙堅持著,邊行軍邊做戰士的思想工作。部隊到達龍口,臨上船前,他又被傷痛折磨得兩天兩夜沒吃一口飯,沒睡一點覺,白天忙工作,晚上抱著手臂在院子里轉圈子。
團長和營長多次到一連來做趙興元的思想工作,動員他離隊住院治療,趙興元說︰「你們不要來做我的思想工作,連里傷亡這麼大,連干部只剩下我一個,我走了,對連隊影響太大了。這個關鍵時候部隊不能亂,連隊需要我,我不能丟開大家,離開部隊
在我軍實行戰略大轉移的關鍵時刻,他憑著對黨、對革命事業的忠誠和政治指導員的高度責任感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部隊先向膠濟路進軍,繼而接到通知,趕往龍口,說是去領取新式武器。到龍口港的前一天,向東北進軍的口號才正式喊出來了,宣傳畫上,戰士的手指指向東北,上面寫著︰「到那里去!到那里去!」
這段時間,趙興元的精神高度緊張,工作廢寢忘食,畢竟要暫時放棄經過多年奮戰的廣大解放區,畢竟是背井離鄉闖關東,戰士們有許多顧慮。趙興元首先在連隊恢復和健全黨組織,抓緊培養骨干,開展老兵帶新兵活動。他天天查崗查哨,深入到班排和戰士並肩行軍,隨時掌握部隊動態,解決問題。他始終把「鞏固部隊」當成自己的首要任務,認為多鞏固一個人就多增加一份革命力量,現在多帶一個人到東北,將來就多一個干部骨干。
一天早晨,部隊集合準備出發,一查人數,八班長不見了,趙興元趕緊四處查找,在村後小山上找到了。一見到趙興元,八班長就哭了,說對不起趙興元,對不起全連戰士。原來,進軍東北的消息傳開後,八班長听說東北太冷,冬天能凍掉鼻子,又听說闖關東的人十有**回不了老家,就想開小差。趙興元嚴肅地批評了他,又耐心地說服了他,兩人當場商定,趙興元為八班長的行為保密,不對全連公布,八班長保證戴罪立功,把八班全部帶到目的地。一路上,趙興元穩妥地處理了幾個這樣的突發事件。
趙興元的工作很見效,在龍口港,一連戰士唱著歌兒,精神飽滿地登上北去的帆船。為了應付國民黨軍艦的巡邏,以防萬一,趙興元換上便衣,帶著假證件,扮成買賣人坐在船板上,戰士們都藏身在船艙里。海上刮起了30年未遇的大風,人人暈船,折騰了三天三夜才在遼南皮口登陸。
沒想到部隊到了東北,又面臨新的困難。東北百姓尚有正統觀念,對**存有幻想,對渡海而來的山東八路軍一開始並不十分親近。部隊住學校,在磚地上睡涼席子,喝酸菜湯,吃霉高粱米,有時還要向百姓打借條賒飯吃,凍餓交加。因為軍紀嚴明,天再冷也不準折樹上的枯枝點火取暖,與前一天來介紹情況的人說得完全不一樣,又加上人生地不熟,很不適應,不少人又萌生想家、開小差念頭,戰士的思想出現反復。有一次連里召集班長以上的干部開連務會,僅一個小時功夫,就跑了8個新兵。有人編出順口溜發牢騷說︰「東北好,東北好,高粱酸菜吃不了;山東孬,山東孬,一個禮拜兩頓餃在東北第一站遼陽城里,趙興元感到鞏固部隊的壓力很大,擔子很重。
趙興元著急上火,白天夜里不敢有一點松懈,忙于統一思想,鞏固連隊。他把工作做到班里,對每個班長言傳身教,每天找「哭鼻子」的戰士談心,連里哪個戰士情緒出現波動,他都是第一個知道,第一個去做工作。晚上他用能動彈的左手去給戰士蓋被,坐在被窩里跟戰士談心,白天一有時間就和戰士在一起,既講解放大東北、解放全中國的大道理,也噓寒問暖嘮家常,使戰士受到階級教育,得到感化。孟家村戰斗後,趙興元一直兼任連長,後來,他協助上級在連隊里配備了連長、副指導員,配齊了連排干部,一連又逐漸煥發出生機,恢復了戰斗力,直到這時,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趙興元也想老母親,人心都是肉長的,怎麼能不想呢?但他強迫自己不去想,更不能在戰士面前流露出想家的樣子。自從他和算命先生一道騙過母親,當上八路軍,8年不敢給家中去信,怕敵特發現後家人受害。鬼子投降了,要離開山東了,臨上船前,他才給老家的母親去封信,報個平安,謊稱自己在沂水的一個油坊里給人家扛活,叫母親知道他還活在世上就行了。
趙興元手上的傷口潰爛得更厲害了。在龍口,營教導員李樹楨見他疼得幾天吃不下東西,就用自己僅有的一點錢到市上買來豬肝和瓜子,心痛地對他說︰「豬肝是營養食品,你就當藥吃吧。手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嗑幾個瓜子分散分散精力,也會減輕一些
可豬肝畢竟不是消炎藥,瓜子也不能止疼,趙興元內心感激教導員,外表上在大家面前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李教導員知道趙興元的傷勢惡化,如果再不治療,不但疼痛遭罪,一只胳膊恐怕也保不住。部隊到海城後,他便領著趙興元到處找醫院,接連找了六七處,對方都客客氣氣地說︰「八路軍同志,實在對不起,我們的醫療技術差,這位同志的傷我們從來沒見過,請到別處找找看直到第二天下午,他們才找到兄弟單位的衛生科,在李教導員的再三請求下,科長親自給趙興元做手術,手術時間很長,刀口開得很大,流血很多,麻藥又少,沒等手術做完趙興元就昏了過去,折騰了半天,子彈也未取出來。趙興元蘇醒過來,簡單包扎一下,又回連隊繼續組織部隊行軍到目的地。
部隊走到遼陽後,李教導員經上級批準,帶著趙興元來到東大營日本醫院,經x光透視,才發現整天化膿作怪的是一顆七九式步槍子彈。日本大夫在開刀前問趙興元︰「你怕不怕?」「不怕!」趙興元坦然地回答。大夫又說︰「你最好是躺下「不用,我能挺得住,坐著就行手術經過兩個多小時,趙興元又一次昏倒了。後來他才知道,這顆子彈是從左前方打來,打到槍管上,躥到右手里,子彈頭本來朝前,受阻後改變方向,彈頭朝外,由于受傷時間太長,新長出的肉絲包住彈丸,夾子夾不住,肉絲拉不斷,所以連開刀的日本大夫也連聲稱奇。
在遼陽,趙興元第一次見到照像館,很好奇,他和幾個人一商量,走進去照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張照片,因為手上有傷,包扎得難看,不願意被照上,特意站在後排,讓前排人把傷手擋住。
在後來的戰斗中,趙興元又多次負傷,還從身上取出過兩塊彈片,他都沒當回事兒,唯獨把這粒子彈頭一直帶在身上,耿耿于懷,因為這粒子彈跟隨他從山東來到東北,折磨他的時間最長,也險些讓他在大轉移的關鍵時刻離開部隊。不過,也許多虧了這顆子彈打到槍管上,躥到右手里,不然的話,正好打進胸膛里,那就不是痛不痛的問題了。
對于山東戰場,趙興元是感情很深、戀戀不舍的,他在那里參加八路軍,走上革命路,抗日打鬼子,加入**,由一名普通戰士一步一步地成長為我軍一支主力部隊的連指導員。在山東戰場,他負過傷、流過血、立過功,獲得了許多榮譽稱號,他是團「模範青年班長」、「模範黨員」、山東軍區「模範朱德青年隊長」、山東軍區「戰斗模範」。當他告別山東戰場的時候,他已經不是那個一心只想當戰斗兵的小戰士了,經過抗日戰爭的硝煙洗禮,他的革命意志更加堅定,更有全局觀念,對自己的要求更加嚴格。他能文能武,既能帶兵沖鋒陷陣,又會做思想政治工作,受到戰士們的擁戴,也被上級領導所看重。和歷代闖關東的山東人不同,更和他哥哥當年闖關東的狀況和心情不同,他是滿懷革命理想和戰斗豪情踏上東北大地的,解放戰爭的歷史舞台正是為趙興元這樣的優秀指戰員大顯身手、建功立業而準備的。在東北戰場,趙興元即將寫下他軍旅生涯中最為輝煌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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