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笑中帶淚地拍了拍歡顏的手臂,再向後看時則迎上了季家一群人的目光。
此時,父親身上尚穿著朝服,母親魯氏則身披一件青色挽花斗篷,遙遙望去已分不清他們的表情是喜還是悲。面上雖若陽春三月般掛著深深的笑意,眼中卻是含著就欲落下的淚滴。
她足下一動快速向前幾步,就欲撲進魯氏的懷中,卻見季司鵬帶著門口的一干人竟然齊齊地跪了下去,口中恭恭敬敬地高聲喊道︰「臣季司鵬連同家眷參見暖昭儀娘娘,季才人小主
子衿瞬間被眼前的情景所凍住,剛下轎的元淇也愣愣地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宮中本就規矩大,若不是夜未央還能時時體諒,從不在她面前計較諸多小節,她真的要被那些纏死人的規矩捆得無法呼吸了。
本以為到了家里就不用守著諸多的規矩了,哪知第一眼見到的,卻是面前這麼一大群的人忽拉拉地跪了下去,還包括養育自己三載的父母。
二人緩了緩心神,趕緊伸手去攙扶,子衿更是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父親,母親,女兒不孝,外面這樣冷,讓你們頂風冒雪的在外迎接,女兒已是于心不忍,怎可再讓你們在這寒涼的雪地之中給我們跪拜,快起來,快起來!」
季司鵬笑中帶淚連連搖頭︰「娘娘不可,這是規矩說罷帶著一家子又要磕頭下去。
「有何不可?」子衿一急扯著魯氏就將她扶了起來︰「難道女兒進宮就是為了和父親母親這般生份嗎?就算子衿現在身為昭儀之位,但卻永遠是你們的女兒,女兒尚無機會報答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已是心中有愧,怎能再讓你們為我彎膝,這不是折煞了女兒嗎?」
「昭儀娘娘,祖上的規矩不能廢啊!」季司鵬依舊跪地執著。
「這又不是宮中。哪有那麼大的規矩,關上門來都是一家人,規矩再大也沒有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大!」子衿使了個眼色,水漾和隨喜過去將季司鵬攙了起來。
季司鵬抹了抹淚,一臉欣慰︰「我季司鵬沒有白養這一對女兒啊!」
「父親,母親,外面冷,咱們回家說就如同沒進宮的時候一樣,子衿和元淇各攙著他們的一支胳膊,緩緩向廳堂內走去。一路上季司鵬夫婦不斷拭著眼中的淚。歡顏也在身後緊緊跟著,目光至終鎖在子衿的身影上,仿佛她一個愣神。子衿就會長了翅膀飛走一樣。
子衿攙著季司鵬,眉色飛舞︰「父親這個時辰不是應該在宮中上朝嗎?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季司鵬一笑,慈父的目光在她臉上略過︰「龍恩浩蕩啊,臣一早晨還在勤政殿前候著上朝時,就有內監來通稟。皇上說今兒娘娘和才人要回府過生辰,特地準臣早些回來恭候你們說著嘆了嘆︰「看著皇上對你們兩個不錯,為父的我也就放心了!」
「我和淇妹妹在宮中一切安好,父親母親莫要過于掛懷就是說著一家人已經進得廳堂,子衿和元淇將季司鵬和魯氏扶到上首處坐下,而且對視一眼在他們面前齊齊跪了下去。
「娘娘。萬萬不可!」季司鵬彎腰去扶,魯氏也是一驚,從椅上彈了起來。
子衿膝行向前將季司鵬和魯氏又按在椅上。抬頭說道︰「父親母親請允女兒將話說完,皇家也好,普通百姓人家也罷,孝敬爹娘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和淇妹既已踏入季府。現在我們不是宮中的昭儀,不是才人。我們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季家的女兒。女兒不能時時侍奉在爹娘身側已是不孝,難道數月未見爹娘,連讓女兒們拜一拜都不可以嗎?若是這樣讓我們怎能安生回宮?」
一番話說得魯氏已是淚流不止,季司鵬也揮袖拭著眼中的淚,雖然有些勉強,但終是點了點頭。
如此,子衿和元淇恭恭敬敬地跪地對季氏夫婦磕了三個頭。
磕罷,魯氏起身一手挽起一個,三人相對喜極而泣。
而後皇上賞賜的東西,以及姐妹二人自宮中帶給爹娘的物件都一樣樣地搬進了廳內。雖然季家不缺錢財,古董物件也是珍藏不少,但是對于皇上的賞賜,季司鵬還是十分鐘愛的,一件件地拿在手中欣賞,更是高呼皇恩浩蕩。
魯氏則極為大方地給姐妹二人自宮中帶出的人都打了賞,尤其是大大的賞了水漾一番。並命管家在偏廳擺了一桌子的菜,帶著一干宮人過去用飯了,只留下歡顏一個人在近前侍候著。
花廳內的生辰宴席已經擺好,魯氏親自動手煮的長壽面,像征著走鴻運的紅皮雞蛋,剩下的全都是子衿和元淇愛吃的菜色。子衿走到桌前,心中一暖,垂眸說道︰「父親,母親,我們還是先給明珠姐姐上柱香再用飯吧!」
季司鵬聞聲又欲阻攔︰「娘娘不可,娘娘和才人現在身份尊貴,怎麼可以屈尊為臣的小女……」
「父親!」元淇扯了扯季司鵬的衣袖,「都說在家里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了,您就讓我們去吧!」
「父親,死者為大,您就別再執著了子衿這樣說,季司鵬也就不好再反對了,終是拜過了季明珠之後,幾個人才又回到花廳落了座。
飯罷將畢,元淇終是按捺不住小聲問道︰「父親,怎地沒見冷哥哥?」
季司鵬面上一聳,臉色掛了憂色︰「木易他……」
元淇一陣緊張,臉上也有些微微變色︰「怎麼?冷哥哥他不好嗎?」
季司鵬點了點頭︰「是有點不好
「冷哥哥怎生不好了?」子衿一听也接話問道。
季司鵬放下筷子說道︰「前些日子山上剛剛落了雪,木易听說對青山上經常有黑熊出沒,就想著獵了黑熊取熊膽來給我補身,哪知山上雪路難行。一個不慎竟從山上躍了下來
「啊!那後來怎樣了?」子衿和元淇同時問道。
季司鵬嘆了嘆,「傷到了腿骨,正在靜養。傷筋動骨一百天,恐怕要養上三兩月方能見好
「那他現在在存書堂嗎?」元淇臉上又是一陣泛白,滿是焦急的樣子。
魯氏點了點頭︰「在呢,一直在存書堂靜養,還不知道你們回來呢!」
子衿拉起元淇的手︰「淇妹妹,我們一起去看看冷哥哥吧!」
「嗯」,元淇答應著慌忙站了起來。
一頓飯用完,外面的雪還是沒停。雖然下得不大,整個天空看上去終是灰蒙蒙的。
子衿和元淇沒有帶任何下人,她們手牽著手。在曾經一起朝夕相處三年的地方並肩而行,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身後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
數月不見,存書堂一切如昨,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院內那兩株紅梅已經開了花。此時正傲立雪中,美輪美奐,清香撲鼻。
冷木易的習慣也沒有變,他依舊喜歡清靜,所以院內還是未有什麼下人。走得屋前,二人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只見他身著一件月白色長衣,高高束起的烏發隨意攤在一側,再一細看。他坐在那里似乎正在低頭看著什麼,很是專注的樣子。
「雲墜,你回去吧,午飯我不用了冷木易聞听門聲響動,頭也不回。聲音沉沉地說道。
「不用飯身體怎麼養得好?」子衿站在門邊笑盈盈的接著話。
冷木易身子一僵,頓時抬了頭。半晌他才扶著椅子吃力地扭轉了身體。眼中頓顯驚異之色︰「衿妹妹,淇妹妹,你們,你們怎麼回來了?」
二人向前兩步這才發現,他的一條腿正被白布綁得緊緊的,直挺挺地搭在一個軟凳上動彈不得。
元淇眼中似乎有淚閃過,走過去蹲在他身邊,目視著那條傷腿顫顫說道︰「冷哥哥,疼嗎?」
冷木易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搖搖頭說道︰「不疼,只是不能起身給二位妹妹請安了,不知二位妹妹可會怪罪?」
「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玩笑話子衿看著他「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正在這時冷木易手上拿的東西突然月兌手掉在地上,本以為他在低頭專注地看書,再一細看那並不是一本書,而似乎是一張畫。冷木易一驚,彎腰去撿,怎奈一條腿動彈不得,那紙張又飄得遠了些,所以努力了兩下終是沒有模到。
元淇一笑說道︰「冷哥哥,那是什麼畫啊?讓你這麼寶貝著,掉在地上又摔不痛說笑間,她彎腰便將那幅畫撿了起來了,想都沒想便拿在手里觀看。
「淇妹妹別看!」冷木易話還未說完,元淇已將畫拿在了手里,只見她雙目剛剛落到畫上,雙手卻是忍不住微微一抖。
片刻,她再抬頭看向冷木易時,眼中便多了幾分復雜的神色,似乎那眼神中有灼熱的痛苦與氣憤,又有極力掩飾的平靜與茫然,種種這般密密地交織在一起,為她遮上了一層神秘莫測的面紗,讓人想猜也猜不透。
子衿站在一側,並未看到畫像上是什麼,她看了看元淇,又看了看冷木易,深覺事情不對,于是一臉錯愕地問道︰「你們怎麼了?畫上畫的什麼?」
元淇緩了緩神色,嘴角飄著一絲深不可測的微笑,明明笑得很甜美,卻又閃著寒光。她緩緩起身,婀娜邁步到子衿面前,眼角微微上挑地說道︰「我要回房間收拾一下舊物,至于這畫,姐姐自己看吧
她將那畫紙塞在子衿手里,邁步出了存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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