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異國篇
第一百七十四回,半年之約
春梅今年已經十八了,因為之前伺候的女主子又被關了起來,她也開始惶恐,不得已給家里的兄嫂送了書信,信里講道,自己恐怕很快就會被遣出皇宮,希望兄嫂能夠接納。(思路客.)
春梅入宮當差的這幾年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油水,但是皇後治宮嚴謹,從來沒有克扣各個宮里的份例。加上六年前皇帝遣散了大批的宮人,下人們的待遇也提高了,春梅自己吃穿用度上節省,倒是攢下了不少。只待出宮孝敬了兄嫂之後,留些嫁妝,找個妥帖的人家嫁了,好好過日子。
這不,就在十多天前,宮里又進來一位新人,而自己之前伺候的主子是個莽撞性子,仗著自己年輕,家里勢力又大,醋勁上來一個沖撞得罪了皇帝,便被打入了冷宮,貼身的兩個丫鬟都倒霉跟了去,自己和其他一些外屋的得了便宜,直接被派給了這個新主子,不然應該早就出宮了。
春梅偷偷瞄過這位新主子,長得倒是不賴,氣質也出塵,只是總掛著愁緒在臉上,看著叫人生憐,也許就是因為這樣,齊皇每日下朝都過來陪她,可她就是不給面子。春梅暗地里都搖頭嘆氣,替她擔心,這要是惹惱了齊皇,也是個打入冷宮的命。也罷,那樣自己也就能出宮了。
春梅想著想著,抬頭抹了把汗。冬寒未去,穿著厚實的襦襖掃這園內的雪。居然也冒汗了。瞧著太陽的方位,今兒個又快正午了,估計齊皇應該就快到了,從這位主子進宮已經十多天了。齊皇一直準時過來。春梅心里奇怪,自己入宮也六七年了,從來沒見也沒听說過齊皇對哪位主子這般上心……
「皇上駕……」小紀子公公又來報到了,話喊了半句被齊皇給制止住,自己抬腳走了進去。春梅只來得及跪倒在路邊,堪堪瞧見一雙高貴的鞋靴從眼前晃過,帶起一陣小風吹歪了自己的劉海。
吁——春梅喘了口粗氣,和一起做活的宮女們交換著眼色,做著鬼臉,各歸各位。春梅心道。正殿那邊有瓔珞和錦瑟伺候著。自然用不著她們這些人。轉回身繼續把掃成堆的雪堆放好清除干淨。等著開飯。
齊越歡快的步伐在進入絳雲軒的正殿之際,突然放慢了下來,殿內一個清冷的身影此時正對著鳥籠發呆。那小鳥兒三寸高矮。短喙漆紅,毛羽女敕黃,翅膀揮動起來,可見虎紋般的顏色,翠碧的月復羽,青色的小爪,此時正抓在橫桿上面,歪著頭與人對視。
「翠兒!你叫這名字可好?」蘇晴雪清冷地說著,聲音在空空的殿里回蕩。
「嘎——」一聲本該難听的聲音,被鳥兒含在喉嚨里。竟然變了味道,瓔珞和錦瑟掩嘴偷笑,蘇晴雪卻笑不出來。
來到這已經十三天了,蘇晴雪是數著日子過來的。她已經知道這里是齊襄的皇宮後院,是齊越的妃嬪居住的地方,可是她的行動不得自由。一是因為齊越有令,拘束著她;二來,是蘇晴雪自己不想惹麻煩,不管人家庭院里剩下多少女人,她可不想到處亂竄送上門去,給雙方找不痛快。不過看齊越往來這絳雲軒的頻率,估計正主兒皇後應該就快尋來這里來了。
唉——蘇晴雪想著便嘆了口氣,不知道表哥那里怎麼樣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尋勾玉冰藍的那段,雖然齊越也給他詳述了後來的經過,但是由于沒有親見,始終是不得釋懷。況且齊越的話里是不是參雜了主觀的因素,還不得而知。
抬頭看向那籠中的翠鳥,心下又是一暗,自己與它又有何區別?不過一個籠子大,一個籠子小罷了。也許是懷了同命相連的心思,蘇晴雪並不主張放了翠兒,就好像自己也不得自由一般,但是她的心里著實不是想從它一個鳥兒的身上得到些慰籍,畢竟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過多的自作主張、改變和適應,只會讓齊越多想,不如就這般安然不動的好些。況且,這翠兒養在籠子里已經慣了,一旦放出去保不齊丟了小小的一條性命……
初始她也不想吃飯,不是要自殘和威脅齊越,只是一味地擔心慕霆雲、傅玖、小桃和他們一眾人,心情抑郁,吃不下去。後來齊越百般開導,身邊的兩個宮女瓔珞和錦瑟也慣是伶牙俐齒,將一番青山和綠水的道理講與她。蘇晴雪自然知道這些,只是心意放不開,陸續勉強地吃了些清淡飲食,也喝了保命的參湯藥水,竟也好了利索,現在手上的傷口已經恢復,正在敷藥,旨在祛除上面的疤痕,而臉上的一些凍傷也將近痊愈。只是心情卻再難開懷,看哪里都覺得悲傷,每每睡夢中驚醒,都是慕霆雲那張布滿青斑的面容,惹得自己淚流不止。
「雪妃娘娘,今天外面寒氣重,披件白裘吧,小心著涼……」瓔珞的話說到半途,突然看見正走進來的身影,頓時跪倒在地上,錦瑟也一起磕頭做拜,齊聲呼道,「皇上!」
蘇晴雪從思緒中回神,看了看齊越,眼里閃過些無耐,重新撇過頭去,不再看他。
一眾宮女太監見狀紛紛退避出去,掩了門,留下殿內的兩個人。
「翠兒是個好名字!」齊越走近前來,那手指逗弄著籠里的小鳥。
蘇晴雪不語,獨自走到窗前坐下,往外看著眾人掃雪。
齊越也不惱,回手把瓔珞準備好的白裘拿起,走到蘇晴雪身後,將其輕柔地披在她的肩上,又蹲跪到身前,攏著她的肩膀,幫她把系帶綁好。
兩張臉只隔了幾寸,蘇晴雪將臉扭轉著。不去在意他灼灼的目光,還有那觸面的綿長氣息。即使裝作不在意,可是女子畢竟是女子,事實擺在眼前。被這般含情脈脈地近距離注視著,到底生出些羞意。
蘇晴雪皺緊眉頭,討厭自己的反應,在頭腦里回憶對他囚禁自己的恨意,回憶起慕霆雲那張青白的面孔,回憶找不到勾玉冰藍時的絕望,想著想著竟也漸漸從容起來,從齊越的身邊掙月兌往里走,不再看他。
「雪兒!」齊越始終溫和如玉一般,輕柔地說著話。「今日可有些什麼想要的?」
「我要的你都會給嗎?」蘇晴雪回頭盯著他。只待說出自己的心意。
「除了放你回去……」齊越面不改色。卻見蘇晴雪泄氣一般耷拉著肩膀,往榻上坐去。
「你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蘇晴雪抬眸看著他,「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與我,你覺得有意思嗎?」
齊越自己走到她對面坐下,盯著她的眼楮回視,「我的本意是如何,雪兒何必裝作不知?」齊越輕輕嘆了口氣,「那些記憶都是真的,我沒有必要隱瞞你。只是你自己不願相信罷了……」
「我……」蘇晴雪頭腦里回放出周絳有關的片段,果真如他講得一般真實,連那份心意也隱隱地被召喚出來。蘇晴雪搖了搖頭,迫使自己不去想。
「我如果真的心狠,便會把你多余的記憶抹去,只留與我有好處的和相關的,何必在此耐心地守著齊越說著,伸出手想要觸模蘇晴雪的粉頰。
許是之前的情緒沒有完全發散出來,許是被如此輕柔的聲音蠱惑,蘇晴雪忘了掙扎,眼眸含水望著對面的男子,他消瘦的臉上始終掛著耐心的微笑,鳳眼含春,朱砂蠱惑,嘴里說著什麼再也听不見,視線也逐漸模糊……
「我……真的不是她!」蘇晴雪只覺得臉頰一熱,不由得出聲,帶著絲不確定的情緒,又像在勸說自己。
齊越動作一滯,卻仍舊笑著,四指摩挲著她的小臉,用拇指抹掉她的淚滴,輕聲道,「乖,我不逼你!雪兒別再哭了!」齊越緩緩收了自己的左手,那里像被燙過一般,直傳導到心上,苦澀的滋味蔓延開,使得他不禁皺眉,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今天,本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蘇晴雪瞧著他的臉色,似是有大事,強忍著打起一分精神,壓抑著抽噎問道。
「慕霆雲……」
果真!齊越只說了一個名字,就發現面前的人眼楮閃閃發亮,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但還是繼續講道,「他中的冰藍蛇毒需要一年的時間才可解除,雖然你給他服了那蛇體本身的一半,卻還有一半的毒解不了,需要一些奇異珍貴的藥材,和功力深厚的人加以協助才能康復
「一年……」蘇晴雪听得怔住,這十三天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她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每一天都如征途一樣漫長艱辛,一年嗎?那不是要了她半條命,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日日陪在他身邊,縱使他睡著,陪他說話也是好的……
「雪兒,只要你答應我,在這安心地住上半年,我保證助他提前清醒過來。到時,你是去是留全憑你自己做主,我再也不橫加干涉齊越仍舊淡然地說完,看向蘇晴雪,果不其然,從她的眼神里讀到了驚喜,還有一絲不確定。
「你當真?」蘇晴雪弱弱地問著,忘了哭泣,大大的一滴淚終于從滿溢的眼眶滑落下來,沾濕了半面粉頰,順著小巧的下巴尖兒滴答掉落在齊越伸出的手心之上,燙!依舊是滾燙!
齊越忍著內心的苦澀,微微笑了一下,兩手上前,幫她揩拭干淨臉上的淚痕,輕聲道,「縱是騙了天下人,不能欺侮我的雪兒
「果然當真?」蘇晴雪又問了一遍,心里已經有些赴難的堅決。
「嗯!」齊越點點頭。又不無遺憾地自語道,「曾幾何時,你說,只要我講你便信;如今果真不一樣了……」
蘇晴雪自動屏蔽掉齊越的後一段話,堅定地說道,「那……我便答應你!你記得說話算話!我只在這半年,你答應幫忙治好他!」
「好!」齊越應著,心里自嘲,便當是給自己和她的一次機會吧!想著對外面招呼道,「午膳可好了?」
「好了好了,皇上,現在就傳進來嗎?」小紀子公公的聲音帶著些歡快。
「傳進來吧!來,雪兒,我們吃飯!」齊越上前拉起蘇晴雪,到桌前坐下。
蘇晴雪因為剛得了他的承諾,心里生出些感激和釋然,竟是放松了不少,雖然對他的接觸還有些排斥,終究還是坐到桌子旁邊和他共進午餐。
午後的天空又陰沉了幾分,春梅抬頭瞧了瞧,心道這又要下雪了!明天一早又有得忙了……不過話說今天這位新主子的心情好像晴朗不少,透過窗戶隱隱瞧見些笑意。唉!被皇上如此在乎,是石頭也焐熱了!不過,春梅也擔心,別再是好個十日八日的,就又沖撞了,再給關進冷宮去……呸呸,烏鴉嘴,春梅自忖著,倒了最後一籃子積雪,听到管事的嬤嬤喊放飯,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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