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身為皇子,可以不向沈氏這個舅媽行禮,見了陳翼卻是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陳翼也坦然受了,笑眯眯的看著六皇子︰「听說你又闖禍了?」
六皇子弘安才十一歲,比五皇子還小四歲,是唯一一個沒有另外安置宮殿而跟母妃居住在一起的皇子,皇上很是喜歡他,十分縱容,六皇子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外祖父是怎麼知道的。」
陳翼哈哈大笑起來︰「這滿京城還有誰不知道?你把太子養的鸚哥身上的毛揪了個精光,太子氣的要命,皇上還護著你。」
六皇子嘟囔道︰「那扁毛畜生說話不中听……」被二皇子瞪了一眼便不說話了。
祖孫四人在書房說話,外頭卻守了三層,整個府里知道二皇子六皇子來,說話聲音也低了三分,林宛如自然也不好去沈氏那兒,便被陳瑞雪和陳瑞雨拉著去了二房。
馬氏命人做了林宛如愛吃的菜,又把陳瑞霜叫來,倒是好生熱鬧了一番,中間還見了馬氏的嫡長子陳瑞武,他不如陳瑞文個子高,卻是壯壯的,站在門口仿佛門板一樣,讓屋子里一暗,人長得壯碩,說話倒是挺和氣的,見了林宛如笑眯眯的送給她一個小泥人︰「東大門買來的,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妹妹留著玩吧。」
陳瑞霜年紀最小,眼巴巴的瞧著羨慕的很,卻不敢開口要,陳瑞武卻跟變戲法似的又掏出來三個,分別給了三個姑娘,四個泥人正好湊成了西游記里的四師徒。
四個姑娘唧唧喳喳的對著頭玩起來,馬氏卻問陳瑞武︰「二皇子和六皇子來了,你怎麼不過去陪著?」
陳瑞武道︰「他們在祖父書房說話呢,我過去做什麼?」
馬氏便嘆了口氣︰「不是你祖父不重視你,你年紀還小,先念書要緊,等你能獨當一面了,府里上下誰都得高看你一眼。」
陳瑞武沒有說話,心里卻很贊同,這就跟在軍營一樣,不論出身年紀,只看誰的拳頭硬,誰的武藝高強誰就是老大,如今大哥比他強,可他總有一天也會跟大哥一樣強,甚至比他還厲害,只看自己的努力罷了。
書房那邊四個人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才出來,沈氏早就準備好了酒菜,卻不敢叫人去催,只得等著,一直到了半下午,這頓飯才算是吃完,二皇子臨走放下了三個荷包︰「母妃叫我帶來,說是給三位表妹的。」
沈氏也接過來謝了,陳瑞文卻有些不大高興,只有三個,那就沒有林宛如的了,在賈家被當成多余的,難道在陳家也要被當成多余的嗎?
二皇子沒注意,一直東張西望的六皇子卻注意到了,有些納悶,等出了沈氏的院子便問陳瑞文︰「表哥為什麼不高興?」
二皇子也看了過來,三個人里面陳瑞文最大,二皇子雖是皇子,又得皇上寵愛,在陳瑞文面前也是畢恭畢敬的。
陳瑞文本來想說,可又怕對林宛如的名聲不好,話到嘴邊咽了回去,道︰「沒什麼事,你回去好好念書,好好練武,不要再調皮了。」六皇子的臉頓時拉了下來。
听聞兩位皇子走了,大家都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林宛如吃了中飯便在凝香齋歇中覺,醒來的時候听說兩位皇子走了,便去了沈氏那兒。
誰知沈氏卻不大高興的樣子,見林宛如來了神色才緩了緩,問了她中午是在二房吃的飯,點點頭,道︰「剛才接了帖子,賈家派人來接你了,這才住了幾天就來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們的嫡親小姐呢。」
林宛如笑道︰「姨媽別生氣,姨娘畢竟還在那府里呢,我在這住了兩天,姨娘也要想我了。」
沈氏嘆了口氣,拉著林宛如的手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在賈家定是受了不少委屈的,那些人我心里清楚地很,面子上和氣,背地里卻嫌棄,說什麼閑話的人都有,如今暫且委屈你和你姨娘,過陣子我籌謀著把你們接過來就好了。」
林宛如笑著謝了,其實若說委屈,也並不算委屈,吃喝都是頭一份,誰見了都是客客氣氣的,雖說背後說話不好听,可畢竟沒有當著面說,權當不知道就完了。
沈氏打發了賈家的人,堅持又把林宛如留了一天,賈家的人原說隔一天再來接的,誰知到了那天,林宛如收拾了包袱卻遲遲不見人來,沈氏便有些惱怒。
陳瑞文看著林宛如惶惑無依,孤孤單單的站在一旁,還笑著安慰沈氏,就有些心酸,想起了賈寶玉說的話,她不是沒有脾氣,而是沒資格發脾氣,她寄人籬下的苦楚陳瑞文又理解了幾分,心里也越發堅定了。
他道︰「我送妹妹回去吧。」沈氏看著天色快黑了,真想把林宛如留下,可包袱都收拾好了,也只得答應了。
陳瑞文沒有騎馬,而是陪著林宛如做了馬車,馬車內有些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臉色,安安靜靜的只听到車 轆吱呀吱呀的聲音,陳瑞文的手抬起來,卻又放下了,溫聲安慰︰「別難過了。」
林宛如本來能忍住的,听到這溫柔的聲音眼淚便簌簌落了下來,她當然難過,站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人來接,身旁站著挎著包袱的丫頭,被來來往往的人打量著,好奇著。
那種難堪,那種惶惑,林宛如不願意再回想,可是又是在陳家,不能使臉色,不能生氣,還得強顏歡笑安慰姨媽,直到此刻,再也忍不住。
陳瑞文的心痛的揪起來,看著眼前的姑娘伏在膝上,小聲的啜泣著,肩膀一聳一聳的抽動著,把他的心都哭碎了,他偏偏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伸過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馬車停下的時候,林宛如抬起頭,陳瑞文嘆了口氣,細細的給她擦了眼淚︰「若是不高興了不用忍著,只管告訴我,你若是不想住在賈家我也可以帶你回去,你若是擔心姨媽,那咱們把她也接過去也都容易,何必哭成這樣,瞧,眼楮都紅了。」
林宛如心中從未和任何人說起的心思對著陳瑞文卻輕易地吐露了︰「原先父親在時,就算我們不住在一處,我也覺得自己是有家的,自從父親去世,我就覺得沒了依靠,到賈家以後,姨娘晚上會偷偷的哭,姐姐也經常背地里掉眼淚,我心里也難過,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很想快點長大,好照顧姨娘和姐姐,可是卻無能無力,我真是好恨我自己。」
說著又哭起來,陳瑞文再也忍不住,將姑娘小小的身體攬到懷里,輕輕拍著安慰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別再難過了。」
小小的軟軟的身體伏在他懷里,馨香滿懷,原本旖旎的事情卻因懷里的人無助的哭泣讓他萬分心痛,他第一次恨自己不會舌燦蓮花,不能叫她止住哭聲露出笑容來,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抱著她。
馬車停在榮國公府外大街上的陰影里,倒是沒有人注意,林宛如哭了一會,發泄了心中的不痛快,這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陳瑞文身上穿著的墨綠色錦袍,衣襟上被濡濕了一大塊。
陳瑞文看她不哭了,這才舒了口氣,細心地幫她擦了眼淚,甚至還揩了揩鼻涕,道︰「眼楮一定腫了,叫人看見可怎麼說,要不我帶你回去吧。」
林宛如搖頭,道︰「多謝表哥送我回來,已經到門口了,不進去也不好。」
陳瑞文便不再說什麼,先下車,又把林宛如扶下來。
賈府門前懸著兩個大燈籠,往日至少站著八個小廝,如今卻一個也不見,陳瑞文的眉頭皺的越發緊,吩咐夜雨和橫江上前敲門。
夜雨和橫江早就听到馬車里傳來的嗚咽哭聲,早就把人都趕得遠遠地,如今見陳瑞文出來了,這才听吩咐去敲門,敲了半天才有人來應門,見是陳瑞文唬的趕忙開了大門,又一疊聲的進去通報︰「陳少爺來了。」
進了賈府才知道,原來是賈寶玉生病了,大家都湊到了怡紅院,這才忘了去接林宛如的事,沈姨娘倒是記得,可她也說不上話,賈母和王夫人坐在賈寶玉床前哭天搶地的,她也不能上去說這個話。
知道林宛如回來了,沈姨娘第一個出來接了,見林宛如眼楮紅紅的吃了一驚,道︰「這是怎麼了?」
林宛如強顏笑道︰「迷了眼楮揉的,姨娘快告訴我,寶哥哥怎麼了,怎麼忽然就病了。」
沈姨娘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昨天還好好的,今天過了午他們姐妹湊在一起說笑,也不知怎麼了,忽然就倒下了,把大家嚇得不輕,請來大夫瞧了,也都說沒什麼,可人就是不醒。」
陳瑞文既然到了也不好走開,便說去看看,知道他來了,賈璉便親自出來招呼茶水,陳瑞文道︰「原本說有人過去接,表妹等了半天也不見人,我便親自送了回來,沒想到是賈兄生病這才耽擱了。」
賈璉也是個人精,焉何听不出他的不滿,趕忙就哎呦一聲,朝外頭站著的小廝喝道︰「是誰接了差事去接林姑娘的?這麼重要的事也忘了,總要揭了你們的皮才長記性。」
立刻有小廝站出來道︰「是太太身邊的周姐姐去接的,寶二爺病了,忙著請大夫,就混忘了。」
賈璉又呵斥了幾句,這才陪著笑臉道︰「若不是寶玉病了,斷不能這麼粗心。」
陳瑞文也不能當真發脾氣,冷笑著沒說話,賈璉卻出了一頭的冷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