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如就想起了萬霖的弟弟萬霆,萬霆是庶出,他的生母原是青樓花魁,被萬永福一眼瞧中抬進了府,只可惜福薄,生萬霆的時候就難產而死了,可她臨終前卻拉著萬永福一番唱念做打,說自己沒福氣,不能服侍萬永福一輩子,把萬永福感動的眼淚汪汪。
萬霆生母去世後,萬永福就把他抱給了萬夫人養,當成嫡出兒子一樣教養疼愛,萬霆又是家中ど子,生母又給萬永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萬霆十分得寵,從小就吃喝嫖賭,不務正業,偏偏萬永福還當成寶貝一樣。
自己嫁進萬家的頭一個月,就在花園里看到萬霆和丫頭在假山石洞里不規矩,當時她羞得滿臉通紅,急匆匆的就走了,萬霆卻涎著臉追上來和自己打招呼。
當時自己只覺得惡心,因此也對萬霆沒什麼好感,可是,她被休棄的時候,萬霆卻沒有和萬家人同流合污,還在自己離開萬家的時候悄悄塞給自己好幾張銀票,只是當時的自己又是氣憤又是絕望,把那幾張銀票摔在了萬霆臉上……
如今細細的回想起來,萬霆除了生活不檢點,倒也沒做出什麼大奸大惡之事,他一擲千金,卻也十分講道義,把朋友義氣看的很重,就和這薛蟠一樣,像個傻子,卻也傻得可愛。
林宛如知道林黛玉一向自詡清高,就是賈寶玉這樣的她有時還罵俗氣呢,只怕對于薛蟠她是十分鄙夷的,因此只是笑了笑,道︰「寶姐姐和她哥哥的確相差很大,不像是親兄妹。」
林黛玉忽然笑起來︰「我有你這麼個不通詩書的妹妹,人家也都說不像親姐妹呢。」
林宛如垮了臉︰「姐姐這是在損我還是夸自己呀,我又不是不識字,那些作詩什麼的,我真是沒興趣呀。」
她的興趣是做生意賺錢……林宛如默默在心里補充,卻不敢說出來。
馬車駛進了石家,石愛珠親自出來相迎,笑著攜著薛寶釵和林黛玉林宛如進去了,大半年不見,林宛如覺得薛寶釵變化很大,並不是容貌上的變化或者是胖瘦高矮之類的,而是內在的氣質。
之前的薛寶釵雖然面上和氣,骨子里卻是清冷的,獨善其身,目下無塵,而如今卻變得有些圓滑,左右逢源,說話也不像以前那樣擺出一副語重心長教訓你的樣子了,很有親和力。
不過仔細一想,薛寶釵出身皇商,在那群侍讀的女孩子里頭家世算是低下了,難免會遭到其他人的排擠,更何況當初她是朝凰公主點名要的,一言一行肯定有人瞧著,一出錯兒就有人揪出來,這日子只怕也不好過,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圓滑,薛寶釵也是別無選擇。
林宛如親親熱熱的拉著薛寶釵的手說話,讓林黛玉有些吃味,水柔卻興奮的嘰嘰喳喳的拉著她說話︰「我看到你的詩集了,真的是你寫的嗎?寫得太好了,和你的一比,我那哪還能叫詩啊。」
林黛玉有些得意,但還是謙虛道︰「閑來無事的無聊之作罷了,難登大雅之堂,我看了姐姐寫的,抒情寫意,以詩言志,這等境界卻是我不能比的。」
水柔激動地臉都紅了︰「我就說咱倆是知己,我的詩只有你看懂了,愛珠和萱兒還說我是傷春悲秋,為賦新詞強說愁。」
林黛玉道︰「姐姐的詩有李白的風骨,雖然用詞傷感了一些,卻有一股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慨慷,說實話,我真是自愧不如。」
水柔也是一邊笑一邊謙虛︰「哪里哪里,妹妹寫詩寫詞用字典故信手拈來,可見詩書極通,我才是自愧不如呢。」
石愛珠一直忙著張羅著茶水點心,親自過來給二人捧茶,笑道︰「二位大詩人,口渴了吧,快喝口茶潤潤嗓子。」
林黛玉道了謝,接了過來,水柔卻興致勃勃的停不下來,笑道︰「我想著下雪賞梅是極其風雅的事,梅花又向來極富風骨,我便想著以梅花為題起社,這是我的一點拙見,姐姐瞧著如何?」
林黛玉笑道︰「我雖然沒入過什麼詩社,可卻知道這起詩社得先給詩社起個名字才成啊。」
水柔也蹙眉道︰「我想了好幾天,本是以梅花起社,若是叫紅梅社或是梅花社,又未免俗氣,所以一直猶豫不決呢。」
林黛玉沉吟片刻,道︰「王安石有詩,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不若叫冷香社如何?」
柳萱剛才一直留心听著二人對話,此時道︰「冷香雖然雅致,可到底冷清了些,咱們起社不過是圖個熱鬧,若是淒淒涼涼的又有什麼趣兒?」
石愛珠也連連點頭,道︰「柳宗元也有詩,將梅花比作寒英,要不叫寒英社?」
一直和林宛如說話的薛寶釵忽然道︰「元朝的馮子振曾經寫過一首西湖梅,任他桃李爭歡賞,不為繁華易素心,這兩句我最喜歡,真真道出了梅花的風骨,不若叫素心社?」
水柔有些踟躕,猶豫不定,見林宛如一直笑著沒說話,笑道︰「你也說說,該起個什麼名兒好?」
林宛如笑道︰「我倒覺得你們有些本末倒置了,你們是起詩社呢,還是給詩社起名兒呢?」
大家都笑起來,林宛如又道︰「你們說的那些文縐縐的我是听不懂,我只讀過一首寫梅花的詩,皓態孤芳壓俗姿,不堪復寫拂雲枝,從來萬事嫌高格,莫怪梅花著地垂,要我說就叫拂雲社罷了。」
大家都愣了愣,柳萱率先拍手笑道︰「詩好,名字也好,就叫拂雲社吧。」
石愛珠也連連點頭,林黛玉和水柔都露出了贊賞的神情,林宛如暗暗得意,自從知道要起梅花詩社,她可是向表哥借了詩集,表哥叫泠溪把寫梅花的詩句專門謄抄下來叫她看,果真是有效的,瞧,把這群人給唬住了。
薛寶釵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宛如果真進益不少。」
林宛如佯裝謙虛,拱手道︰「哪里哪里。」
惹得柳萱拿荷包丟她,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商定了詩社的名字,幾個姑娘都說說笑笑,很是高興,林宛如問石愛珠︰「梁姑娘和範姑娘怎麼沒過來?」
石愛珠道︰「她們都回家了,年後才回來呢,我也松快松快,省的整天繃著勁。」
說著又張羅著叫丫頭把炭火和鐵 搬上來,又將準備好的各色肉端上來,叫人任意挑選,林黛玉脾胃弱,對這些肉類不怎麼感興趣,不過略嘗了嘗便罷了。
水柔也是閨閣淑女,講究儀態,也是吃了兩口便罷了,唯有石愛珠與林宛如興致勃勃,一面吃肉,一面喝酒,你來我往的好不痛快,薛寶釵笑吟吟的看著︰「雖說是果酒,可喝多了也要醉的,喝醉了可怎麼作詩呢。」
林宛如痛快的和石愛珠踫杯,嘴里還咬著一塊鹿肉,含糊不清道︰「我又不會作詩,喝醉了也不打緊。」
石愛珠也連連點頭︰「我也不大精通,我和宛如做監社好了,你們一群才女去比試,我和宛如只等著看。」
柳萱嫌惡的看著大吃大喝的石愛珠,道︰「不就是兩塊鹿肉,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又去拉林黛玉和水柔︰「咱們去偏廳作詩去,別給這兩個俗人一身的酒肉氣給燻著了。」
林黛玉抿著嘴笑,囑咐林宛如別多喝酒,和水柔,柳萱進了偏廳,薛寶釵自然也跟著去了,偏廳里早有丫頭備好了紙墨,四個人約定了寫七言絕句和韻腳,一炷香為限,各自思索起來。
正廳里林宛如和石愛珠卻是越喝越痛快,喝得多了,腦子也不大清醒,石愛珠大著舌頭跟林宛如抱怨,教導規矩的嬤嬤如何的嚴厲,兩個陪讀如何的被長公主收買,整天監視她,先生布置的功課如何的難,父親母親對她的要求如何高。
林宛如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雙頰暈紅,眼神有些呆滯,听著石愛珠的抱怨,她腦子里想的都是前世父母對她的疼愛與縱容,越想越不是滋味。
父親林松城是揚州城有名的美男子,做生意時殺伐決斷,說一不二,在家里卻是溫文爾雅的好丈夫,好父親,從來沒發過脾氣,母親也是柔柔順順的性子。
父親母親想把她教導成大家閨秀,將來嫁入高門,一輩子能享福,她卻討厭高門大戶的女子惺惺作態,個個自命清高,提到銀錢就說俗氣,難道她們吃喝玩樂不用銀錢?
林宛如覺得虛偽,她就是喜歡錢,喜歡賺錢,父親疼她,就不再勉強她學什麼規矩禮儀,而是教她看賬本,做生意,自己也一直以一個女商人自居,是什麼時候自己改變了呢?
好像是在遇到萬霖之後,他芝蘭玉樹一般的美好,站在自己面前,她突然覺得自己俗氣,配不上這麼美好的男子,然後開始忸怩作態,隱藏了自己的真實性格,故作淑女,希望博得萬霖的欣賞。
可惜自己做的再好也沒用,萬霖的眼里只有錢,只有權勢……
林宛如趴在桌子上抱著酒杯哭了起來,剛開始還是低聲抽泣,後來就變成嚎啕大哭了,她覺得自己很委屈,非常委屈,她的哭聲不僅把石愛珠給嚇住了,也把偏廳里的幾個姑娘嚇了一大跳,紛紛沖了出來。
石愛珠石化般坐在一旁,不知所措,酒也醒了大半,林宛如一邊哭一邊喊︰「爹,娘,我對不住你們,我太沒用了,我對不起你們的教導,我不是個好女兒,不是個好女兒……」
前世的悲劇,她覺得最對不起的人就是父母,她是父母的全部,可她卻為了一個萬霖一次次讓他們為難,為了她,父親在生意上一次次向萬家妥協,為了她,母親一次次向傲氣野蠻的萬夫人低聲下氣,這都是她的錯……
ps︰明天開始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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