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顏臻臻說完那句話以後,一室便陷入了沉寂,直到沈朗一拍額頭想起了今日來此處的重點,他從隨身的包裹里面遞過一個小瓷瓶子給唐子期︰「解藥,一天吃三個丸子,三天以後那死士下的毒便是去了,」他微微蹙著眉又拿出前番那牛皮,頗為無奈地遞回去︰「這東西你大概是要去天山問問,我只能看懂一小部分,似乎是一個藥方。」
藥方……楚留香接過來道了謝,便想到了唐子期身上被顧冽下的毒,眉心微微蹙起來。
好在天山二老似是尚未離開平涼城,去問個消息倒也不算是難事。
「家兄的事,可有何消息了?」顏臻臻心底惴惴,只怕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自打有記憶以來,她便沒有家人,沒有來歷,就像是憑空遁入這個世界的人一般,連最基本的來龍去脈都尋不到。
然而此時楚留香卻只覺喉間微微有些干,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和顏臻臻就著這個計劃討論下去,半晌便听唐子期開口了︰那語聲太過平靜,幾乎不帶半點情緒︰「抱歉,我們暫時也沒有消息。」
楚留香沒有動,他看得出顏臻臻的失望,但是誰都沒有開口,倒是南雲捧著機關小豬蹭過去,小心翼翼地踮著腳輕輕晃了晃顏臻臻的手,顏臻臻這才有些恍然地笑了出來,輕輕鞠了一躬︰「多謝,其實我也習慣了啊……」
這一回唐子期方才覺得心底微微有些愧疚,他低低咳了一聲將計劃說了下去︰「康羽澤當下正是處于最低谷的時候,倘若在當下給他一個刺激,想必他的幻想也就徹底破滅了。」
這計劃是當真簡單得很,顏臻臻事前假死,現下卻是打算重新出現在康羽澤面前,心中有鬼的人方會信鬼的存在,因而這一計老實說是當真歹毒。幾人將計劃徹底敲定了,便由較為熟悉的顏臻臻帶著沈朗夫婦去探康羽澤的所在。
唐子期和楚留香還有別的事要做,索性將南雲托付給了沈朗他們,待得一行人離開了,楚留香便向後靠了過去嘆道︰「顏家的事,大概當真與我有關。」
唐子期沒動聲色地坐在一旁,手輕輕理著楚留香的鬢角一繞一繞,聲線沉沉︰「不是你的過錯。」
楚留香沉默了好半晌,方才問道︰「顧冽那邊,計劃要繼續嗎?」
之前唐子期沒有對顏臻臻坦承顧冽的事情,說到底還是在顧慮楚留香的心情,現下一切進展到這里,是必須要牽出最後一條線了,從最初來到這個世界被怪香子算計上開始,他和楚留香便是四面楚歌,如若顏家的事情當真與楚留香有關,那麼現下顧冽的一切便有了解釋。
唐子期取了一小塊豌豆黃極為自然地放到楚留香嘴里,便言道︰「顧冽也是心機算盡,他將姓氏都改了,這計劃想必亦是籌謀已久,笑風堂的大掌櫃如若真的是顧冽,想必也只是拿那個地方當一個跳板,現下顧冽肯把康羽澤合著笑風堂一起賣給了官府,想必也換到了想要的賞錢。」
楚留香有些疲憊地向後靠了靠,將江湖和朝堂扯到了一起,顧冽還真是頭一人。
擁有**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關鍵在于你肯為**付出多少,又或者世人為了你的**,要付出多少。
假如**是凌駕于他人之上的,那麼這個人除了聰明以外未免也是有些可怖罷。
楚留香現下惹上的,怕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顧冽從不曾輕易袒露出自己的敵意,他不像康羽澤那樣鋒芒畢露,也不像是怪香子那樣破綻百出,他對每個人微笑,然後在暗地里籌謀著一切,暗地里將人算計到死。
這樣的心機,大抵才是最最可怕的。
「我想顧冽當下,根本不怕我們找上門去。」楚留香嘆了一聲,跟著取了一塊豌豆黃遞給唐子期。
這麼簡單的動作,兩人卻偏偏樂此不疲。
這一次,楚留香是真的猜對了。
顧冽豈止是不怕他們找上門去,反而是自己撞了過來。
這年頭住天字一號房的都是大爺,店小二送東西的時候方敢婉轉地提及,今日午時有一個男子來過了,問可有二大一小三位住在此處,店小二模稜兩可地也沒回應,趕著趕著將這消息傳了過來,順便帶了句話,那人說倘若見到了便請二位到品茗畫舫一敘。
那品茗畫舫乃是平涼城數一數二的消遣之所,進去一次便是十兩銀子,畫舫處在平涼城唯一一個湖上,是飲茶聞樂之所。
顧冽這話說的豪氣,顯然是長期駐在那處了。
唐子期想起當年顧冽看一次病要五十兩的黑心錢不由苦笑,只得將目光投向楚留香去︰「怎樣?」
楚留香想了一會便莞爾道︰「自然要去。」
「他可能是設了埋伏等在那里……」唐子期蹙起眉頭來,顯見得是不大贊同。
楚留香何嘗是個怕事的人,相反的這些人都有一個通病,就是樂于找閑事,大抵是因著實力太強,所以生活就變得無趣起來,索性要找些刺激來,他微微傾身向前,微濕的吻便落在唐子期的耳畔,幾乎是**的意味,楚留香的語聲很是愉快︰「無妨,這次不去,下次再想見到顧冽怕就是難了。我可不想一直有個人跟著想要拿我的命。」
這話說得倒也有那麼三分道理,尤其是唐子期本就是殺手出身,最為明了有人在暗處盯著的可怖,便嘆了口氣伸手拿外氅︰「走罷。」
就算是鴻門宴又何妨,與君相攜,天下何處不敢闖?
這樣的豪言壯語,只有在和楚留香一起的時候,唐子期才敢說出口來。
然而這一次卻還真不是鴻門宴。
偌大的畫舫,只留了幾個女子站在舫前引路,一個個弱柳扶風的模樣,楚留香一眼看過去便知不是會武之人。待得他們走進了畫舫,便見顧冽孤身一人坐在藤椅上自顧自斟茶,見了他們二人便是微微挑唇一笑,那笑意帶了三分涼薄,語聲卻是極好听的︰「你們來了。」
顧冽一開口,那幾個女子便福了福身,徑自退了出去。
于是整個畫舫便只剩下他們三人,楚留香彎著唇角笑道︰「顧兄真乃有錢人。」
同樣是笑,唐子期只覺楚留香溫潤如水讓人听了便舒服,然則顧冽的笑卻是莫名添了三分寒涼意味。
顧冽伸手示意二人就坐,旋即執起茶壺似是想要給二人添茶,想了想復又將手放了下來︰「唐兄請,現下我添的茶,怕二位心生疑竇。」
他言笑晏晏的模樣似乎是忘記了那日的刀劍相對,饒是如此,二人到底也沒有飲茶,面面相覷之間,只覺這氣氛幾乎是凝滯起來。
顧冽嘆了一聲︰「當時初見,顧某可不曾想到今日的場景,」他的語聲幾乎是在惋惜,真切到讓人根本沒辦法懷疑,話音一轉卻是說了下去︰「家妹,可曾有消息了?」
唐子期唇角微微挑了起來,眉宇之間帶著輕嘲︰「我以為顧兄能來平涼城,亦是得了消息。」
顧冽似乎是發了一會怔方才問道︰「什麼消息?」
楚留香沉默著將一個檀木的小盒子遞了過去,顧冽的手微微一顫,最終還是接了過去,輕輕取下小小的暗栓露出里面的東西來,那是一塊玉,和顏臻臻頸間如出一轍的一塊玉。
顧冽死死盯著那塊玉良久,方才笑出了聲來,那笑聲實在是太過淒楚讓人不信都難,唐子期的目光落在顧冽臉上分寸不離,便見顧冽最終將那小盒子慢慢收了起來珍而重之地放進了懷里苦笑道︰「現下想來,今日竟是該不醉不歸了。」
唐子期沉默了一會方才問道︰「顧兄似乎並不是特別傷懷?」
「往事如風,該散的時候,總會散的,」顧冽苦笑一聲︰「都過去了。」
看著半晌不曾做聲的唐子期和楚留香,顧冽便是低笑一聲將一個東西在手上輕輕轉了一周︰「這東西還好是我撿到了,前番便是誤會一場,」他說的懇切,將那枚東西包了起來遞過來,「若是有什麼事情讓二位起了疑心,在下先給二位陪個不是。」
唐子期沒動,只覺楚留香將手覆了上來冷聲道︰「那不是子期的。」
唐子期的眉眼之間帶著微微的嘲弄,老實說在最初的時候他的確是曾經下意識地擔憂過,然而現下想來當時他和楚留香一行,是不大可能有這麼明顯的疏漏的。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不是他的東西,顧冽這樣說,只怕是另有用心。
顧冽聞言便將手往回一收,盯著手里的弩箭看了一會便輕輕一拍額頭︰「那大抵是在下記岔了,抱歉。」他說完便輕輕揮了揮手,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飲茶。
從始至終,只有幾個婢女上來填過幾次茶和點心,除此之外再不曾見人。
直到夜色昏昏,顧冽方才起身笑道︰「今日勞煩二位到此,顧某明日便將赴任平涼城縣衙師爺一職,實不相瞞,第一件要務便是清剿笑風堂,唐兄小心方好。」
唐子期默然,只微微頷了頷首不提。
這一餐實是太過莫名其妙,顏臻臻的死沒有給顧冽帶來任何明顯的破綻,顧冽的試探亦是沒有達成任何實效,最終只得到了一個結果,便是顧冽即將赴任官府之職,時間地點都太過微妙讓人不得不聯想到笑風堂與康羽澤的傾頹。
「適才他提及那枚弩箭時,畫舫旁邊似乎是有人。」唐子期盡力回憶著,邊和楚留香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楚留香想了想便是頷首笑道︰「不錯,湖上極為安靜卻是有風,今日本不是個起風的日子,雖說看不到外面但可以感受到有人刻意屏著氣息,倘若子期當時接了那弩箭,想必現下我們已經在和官府之人對上了。」
明為示好實為陰謀,多好的招數。
唐子期在心底嘆了口氣,然後將手覆在了楚留香手上,他最近尤為喜歡十指相扣的動作,讓人莫名地安心起來。
掌心貼合帶著彼此的溫度,楚留香悄然地彎起了唇角。
月色如鉤,一片清寒。
二人邊行邊低聲說著話——
「明日去把南雲接回來,然後去看顏臻臻和康羽澤的好戲。」楚留香彎著唇角說著,渾然不似剛剛從鴻門宴走出來的人。
「嗯。」唐子期的聲線也帶著笑意。
「今日回去做點什麼?」
「……睡覺。」
「子期,你這話似乎是有些歧義……」
就算陰謀正在一層層抽絲剝繭開來也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就在我身邊,十指相扣,未來的路都有你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君出門去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