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要問過我。」來人正是本該倒斃在劍爐的融天閣主,邊活動著肩膀邊走了下來,「阿利善,你還真是我的好徒弟。」
「你?!你們?!」阿利善見事態不利,憋足了力氣撞向石壁,卻只听嘩啦鐵鏈響,被墨從後面縛住了。
「話還沒說完,別急著死。辛苦墨大將軍了,陪我演完這場戲。」融天掏出鑰匙,打開了鐐銬,又重新銬住了阿利善的手腳,鎖在一鑄于石台旁邊的銅環上,「你是我的大徒弟,這件事宣揚出去,我也臉上無光,念在你多年助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在這石室里好好思過吧!墨將軍,咱們走。」
「老東西!你有本事一刀殺了我!」
任阿利善再如何咆哮,那石門都轟然落下,將一切紛擾都瞬間隔絕了起來。
融天閣主和斯墨沿著通道向外走,對守在外面的兩個劍奴吩咐道,「你們守在這,一日送去一餐飯便可。阿利善已發瘋,他說什麼都不必理會,也不要傳予外人知道。」
「遵命,閣主。」
出了通道來到地面上,正迎上當空的滿月,散著一圈淡黃色的光暈,照的夜晚份外明亮,融天仰著頭看了良久,硬朗的五官上也灑下一片柔和的銀白,悠悠道,「真的沒有鑄魂于劍?」
「有,閣主借我的那把‘夜華’,柔而有骨,硬中有韌,通體泛青,就如同這皎皎之月,既能照見世間萬物,又不照透世間萬物,進退得宜的君子品質。」
「哈哈哈……我還頭次听人這麼品評劍。這多年的歷練,你倒是變得比以前有意思了。」融天拍了拍墨的肩膀,「這話讓我想起了我的師父,他一輩子鑽研鑄劍之術,最滿意的卻是一把無鋒無華的鐵劍,他說那是贈予老友的,一位隱居深山的劍術高手。當時我不懂,越是高手不是越應該使用在鑄劍師看來最好的兵刃,後來就變成了不信。」
「所以閣主寧願相信古書里的以血鑄劍,也不願意相信阿利善所說的草木灰和磷粉。因為在你看來猶如神跡的劍,只有用不可思議的辦法才能打造。其實這‘神跡’,你的師父早就傳授給了你,‘精準’、‘得宜’。」
「不錯。人一旦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就容易忘了初衷,這整個鑄劍閣里,又沒有一個敢這麼跟我說話的。你有沒有想過過來幫我一把?這大好的年華,一身的本事,甘心b5o做一輩子樵夫?還有你和止桑……」
「閣主糊涂。如果為了她好,就該早為她打算。」
「算了,算了。年輕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不過,你還得留下來,為我辦件事。」
「閣主請講。」
「不想看看這把劍鑄的如何?可是加了你的血的。」
「閣主盛情不該推辭。不過,墨確有急事要辦。」
「上無父母,下無妻兒,方圓只有竹林相伴。倒和我客氣起來。幫我辦了這麼大件事,謝你也是應該,橫豎不過三兩日,再推辭就見外了。走!陪我喝酒去!竹葉青!」
「當真竹葉青?」
「當然,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喝得下。」
融天閣主不但是鑄劍好手,喝起酒來,也甚是豪氣。這倒是正對了墨的脾氣。兩人起初還是你一杯,我一盞,後來干脆就各抱了酒壇喝開去,直到天色微亮,才各散了去。
墨被安排進了客房,撲倒在床沿上,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果然是太多天不沾酒,一旦被勾起了酒蟲子,停也停不住。扯開玄色的袍子,還是覺得渾身燥熱。
「墨哥哥。」
如銀鈴般的聲音在耳邊蕩開,忽遠忽近,止桑?止桑!墨挑起眼來,是那熟悉的紅衣紅裙,薄紗搖曳,蔥白似的手托著一盞油燈,映出嬌顏,多了平日里難見的嫵媚,溫軟的脂粉香陣陣傳來,身子已到了近前。
「墨哥哥,傷口還疼嗎?」說著,手指就輕觸到了墨的手腕,掩不住關切的神色,「爹爹也真狠心,下手這麼重。」
「是我自己劃的,一點皮外傷,不礙事。」墨順勢收了手,正了正衣襟,撐起了大半個身子,「止桑,夜深了,回自己房間去。」墨抓住那綿軟的雙肩送了回去,酒像是退下了幾分。
止桑臉上通紅,但仍站在原地,「墨哥哥可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玩娶新娘。我披個紅色的頭巾做新娘,你就是那掀了我蓋頭的新郎。你說,我穿紅色的衣服最好看,你說,等長大了就會來娶我。後來你從了軍,能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每次見你,我都會穿上紅衣裳,可你再沒夸過我美,也再沒說過……要娶我。」
「止桑,你很美,只是……」像是突然忘了該如何措辭,那些說予融天閣主的堂皇托詞怎麼也說不出口。
「只是你愛的是別人,對不對?」碎發在止桑的臉上形成巨大的陰影,可從顫抖的聲線中,還是能听出碎裂的聲音。
「看著我,止桑。」墨提起了止桑的雙肩,迫使她不得不面對這張在酒後也異常清醒的臉,「你是好姑娘,只是我不配。」
「不!不!不!我受夠你這點了!」在墨的雙手中,止桑像一枚秋日飄落的楓葉,「墨哥哥,你有苦衷為什麼不說出來?是我不值得你相信,還是我根本不配?!你想隱居,我也很適應山里的生活。不要再說什麼不合適。我能接受的理由只有一個!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墨完全不敢動彈,此刻的止桑好像稍一用力就會碎成粉末四散,「對不起,止桑。我此生只會愛一個人。」
「而那個人不是我。」5a8止桑從墨的雙手里掙月兌出來,語氣恢復了平靜,「墨哥哥,我討厭你,喝醉了反而更清醒。你休息吧。」
就像一陣風,以至于連關門的聲音都是那麼輕不可聞,只有滿屋的脂粉氣,證明她來過。對,不知道從哪天起,也許就是大漠里風沙漫天的那個夜晚,那縱貫的傷口,那一襲血衣。自那日後,時時入夢。所有的酒,皆化為了水,酒喝得越多,五感則越敏銳。也許這是身體對自己的懲戒。只是,每次傷害的,好像都是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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