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之心里亂的很,一面是自己唯一真正在乎的弟弟,是對兄弟倆有過活命之恩的墨將軍;一面是寵著自己、養著自己的皇上。害了兄弟,對不起恩人,是無情無義、禽獸不如;可要因此得罪了皇上,輕則從此受冷落,弄不好弟弟就要重新和自己過乞兒的生活。重則立時喪命,自己無所謂,可弟弟八成也活不成。他賭不起。
急匆匆出來才發現衣服沒換,妝也半殘,這香雲紗的衣服質地是不錯,可這黑顏色……是要去奔喪麼?想來自己身世著實可憐,卻連個哀傷的空兒都沒有,必須立時盤算下來,既然誰都拿他做棋子,他又怎麼能不想好後著?
想到這里,襲之強打起精神來,偷偷潛回了宅院,後院已空無一人,心中登時一緊,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推開了弟弟的房門,見那小小人已大字形躺倒在床上睡熟了,不知是哭是笑地自言自語起來,「恩公一把年紀,做人卻如此幼稚。只要你好好的,別的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襲之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回到自己的臥房,月兌下黑色的香雲紗衫子,換上了那套自己最得意的湘妃色暗花緞子袍,馬上整個人就精神了起來。又取來黑色的皮質軟鞭代替絲絛束在了腰上。
襲之對著銅鏡將本就有些松垮的發髻又抽出來幾縷,但亂而不散,有種慵懶的美感。再看那鏡中人,雖然面色慘白了些,但撲些胭脂也就不著痕跡了。襲之不自覺地捧住自己的臉,露出一抹慘笑。
撐身站起,襲之雙手顫抖著從梳妝台上一檀木匣子里托出個純金的八寶簪子,對著自己光滑的頸子就狠劃了下,留下道刺目的血痕,血滴在袍子上,幾點暗紅血斑暈染開,像極了湘妃竹淚,好不淒艷。
幾乎是一腳踢開了門,襲之一路跑著來到了街上。有幾分狼狽落魄的樣子與一早判若兩人,倒是嚇壞了等在外面的幾個護衛,忙奔上前去,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大人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剛進來兩個護衛,說什麼奉命要把那個發白光的妖怪帶回皇宮里。為了皇上的安全,我當然不能應允。沒料到……」襲之越說越激動,臉頰緋紅,幾近哽咽,又抽吸了口氣道,「哎!跟你們說也是白說。快帶我回宮去見皇上,不然的話,就要出大事了!」
「那兩個人呢?」護衛面面相覷,沒有動身。♀
「你們這群呆子!那兩個是假扮的都瞧不出!哎喲!沒看把我都弄傷了?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皇上不治你們的罪!」襲之竟自縱身一躍上了馬車,挑下簾子。
幾個護衛聞言也都上馬的上馬、駕車的駕車,不敢有一點怠慢。
紅牆碧瓦、漢白玉的欄桿,數不清的雕龍刻鳳,這就是本朝最至高無上的權力樞紐,住著個號稱掌控著最高權力的男人,我們一般稱他為皇上,也有人叫他天,叫他父皇,叫他皇帝老兒……
皇帝稱病,已經多日不與大臣們議事,反是他的兄弟肅王爺處,據說門庭若市,勢力一日更勝過一日。即便如此,也沒見皇上有什麼大動作,只是時而在內殿召集些體己的大臣,也不知道在商議什麼。皇上身邊的太監們,倒是挺忙,不再只局限于內務,而是經常看他們結對出宮辦事,但具體辦的什麼差,卻只有皇帝一人知道,也只有他的命令,太監們才听。
這次去帶斯墨、玉顏公子來廄,本也不勞煩馬公公,一則年紀大了,二則他自小伺候皇上,向來是寸步都未遠離過的。為什麼要搞得如此興師動眾?
有護衛私下議論,說什麼皇上年輕時也是個情種,曾看上了那邊的一大戶家的閨女,兩人情愫暗結,卻難敵勞燕分飛的命運,女子另嫁當地富賈白鶴樓的東家,卻听說這女的死得早,留下個孩子來,都傳是皇上的龍種,現在十幾歲年紀就已繼承家業,很是了得。皇上大概是怕自己病重見不著最後一面吧……
也有說是因為皇上當年受人挑唆,錯殺了墨將軍滿門,現如今見自己勢力日微,有重新修好之心,派個身邊的人去,大概是要表示誠意……
作為皇帝,這世上最孤獨的人,早已習慣了眾說紛紜。而此刻他卻淡定不起來,殿內有些清冷,馬公公則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垂著雙手站在下面。本來他這計策是用的不錯的,還有什麼能比以重情之人最在意的「情人」做威脅更妙的法子?可一路下來,撇開馬公公被嚇得尿了褲子不談,單說現在這最重要的三人全無蹤影的局面,就不太好收場了。
要現在就治馬公公的罪嗎?可是那又有何用?還是賭那個人的性子不變吧,畢竟自己手里還有「四張小牌」。可有時,轉機就是來的這麼快。一個小太監著急忙慌地奔到殿外,喘了好幾口氣才穩步買進來匍匐在地說,「啟稟皇上,襲之大人求見。」
皇上听見這個名字,本就陰沉的臉色更難看了,「我沒召見,他來做什麼。就說我在和大臣議事,讓他先回去。」
「啟稟皇上,他還說,他要說的事萬分緊急,如果,如果您不見他的話,他就死在殿外。」
「大膽!他這是在要挾朕麼。」原本斜靠在軟墊上的皇帝噌地坐起,聲音陡然升高了幾個分貝。
「皇上息怒。這襲之向來是個謹慎、懂事的。今天大概是真遇到什麼緊急事,一時口不擇言了。依老奴看,不如先讓他進來問個明白,再追責不遲。」
挺直了脖子、憤憤然的皇上又好像突然被抽去了力氣,軟了下來,旁邊馬上有近身的小太監上前扶住,重新靠好了軟墊。皇帝垂著頭緩了好一陣子,才抬起手輕揮了揮。
下面的馬公公馬上令傳話的小太監把襲之招進來。
只見襲之一臉的梨花帶雨,說楚楚可憐也不過分,雖姿容散亂,但不失禮數,恭恭敬敬上得殿來,匍匐在地,一雙碧眼凝望著皇上,話未出口先啜泣了兩聲,更顯得無限隱忍、婉轉,「皇上一定要給小的做主啊。墨將軍他……欺負了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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