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這殿里只有皇上、馬公公,隨侍的小太監。縱然如此,馬公公還是連忙使了個眼色,兩個小太監見狀非常乖覺地退了出去。
「飯不能亂吃,話更不能亂講。襲之,說這些有的沒的,是沒睡醒啊?」馬公公狠狠地白了襲之一眼,顯然今天的襲之從樣貌到言談都不同往日,心下有些後悔剛才非要讓他進來。
襲之一動不動,只一雙含水的碧眼凝望著皇上。
「你先下去吧。襲之,近些,坐到我榻上來,讓我瞧瞧。」皇上側臥在榻上向里靠了靠,拍了拍床沿。
襲之低頭向前,竟是挪動膝蓋,一點點跪上去的。
馬公公邊退邊搖了搖頭,倒是自己討了個沒趣,這襲之現在的地位,連陪著皇上長大的他也看不懂了。皇上三宮六院,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樣、極盡能事侍奉他的女人。可隨著年紀漸長,這皇帝爺突然天靈蓋靈光乍現,偏偏開始寵幸男色,頗有兩漢之風,獨寵一人。而這人偏又出身低微,不知道有哪里特別,或可說真愛從不需要理由?
見襲之跪上來,皇上很是憐惜,竟移下榻來握住了那雙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怎麼這麼涼?」
「襲之沒事。♀皇上快些躺好才是。」扣在皇上寬厚溫熱的掌中,襲之只覺得雙眼一陣陣發熱,俯子拉起一邊的薄被蓋在了皇上身上,鬢間的香味也隨著這一傾身,擴散開來。
「美人香暖,衣袂蹁躚。這後宮三千,沒有誰能比得了襲之你。還記得當年為什麼給你取‘襲之’這個名字嗎?」
「怎麼會忘。那還是我頭次遇到皇上。可我當年愚笨,還不認得您就是皇上,說了很多傻乎乎的話,又哭又笑,好像還喝醉了酒,跌在了胭脂攤子上,一身的紅粉菲菲,香氣襲人……現在想想,皇上給我起這個名字,是笑我傻吧?」襲之眼楮彎成了新月,一雙手始終乖巧地放在皇上的手掌中。
「怎麼會。你性子單純、率直,和你在一塊,連朕都覺得輕松了不少。況且不是我夸自己的眼光。你看這後宮女人雖然多,可有一個能配得上湘妃色?傣來不是俗艷,就是小家子氣。只有你,美而不驕,艷而不俗,甚得斑竹淚的真諦。襲之二字,就有驚詫之意,你是驚到朕了,一下子就戳到了朕心里。」
襲之一雙手早已被皇上攥緊了放進懷里,「還有這八寶簪子。本來朕最討厭黃白之物,覺得俗不可耐,腐臭之極,遠比不得玉石。可自從這金簪子插進你的鬢間,我就改主意了。原來這世間物本無好壞之別,遇黑則黑,遇白則白。遇到美人你,就立時大氣了。」
像是頭次被皇上如此夸獎,襲之大著膽子將頭也靠在了皇上的胸膛之上,「襲之本身無長物,得皇上恩典,才有今日之榮耀。若說襲之有什麼,那都是皇上給的。無論您讓襲之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哦?」皇上聲音一揚,手似無意地撫在了襲之頸子處的血痕之上。
襲之吃痛,抽了口冷氣。
「他劃傷的你?」
「是……」
「他是吃了豹子膽了。看看,這麼深的傷口,八成是要留疤了。」
「皇上要替襲之做主啊。」
「好!我這就派人去割了他的頭回來給你消氣。」
「好啊皇上,他和他叫玉顏的朋友都去了城郊的地宮,若現在派人去找,大概他們還困在里面。」
「原來如此。」皇上像是被什麼嗆著了,突然咳嗽起來,襲之慌亂地坐起,溜到床邊,輕撫著皇上的後背。
「這簪子還像新的一樣。」不知什麼時候,襲之鬢間的簪子已經到了皇上的手中,拿到近前,不住地摩挲著,「看你頭發都亂了,我來替你挽起來吧。」
「怎麼能勞動皇上,還是我自己來吧。」襲之去拿那簪子,皇上卻執意讓他轉過身去,一雙溫熱的大手梳理著發絲,「看這一頭的烏發,多年輕,多有活力。襲之,你雖然書念的不多,但你很聰明。我來問你,這八寶金簪除了挽頭發,還有什麼用處?要是答對了,朕有賞。」
「襲之愚鈍,襲之不知。」
「裝乖賣傻久了,人只會變得無趣。襲之不要和他們學。」皇上臉湊得很近,溫熱的鼻息幾乎噴到了脖頸間,「不過這次朕就告訴你這八寶金簪的另一個用途吧!」
「好。」
很微弱的一聲響之後,這「好」字就凝結在了襲之的口腔里,兩只眼圓溜溜空洞洞地看著遠方。與剛才唯一的不同是,後腦最薄弱處多了道刺目的金閃閃,那簪子尖銳的一邊已全部沒入了襲之腦中。皇上用最迅疾的行動,給了他個到死都驚訝的答案,「簪子還可以殺人。」
皇上翻身站起,順勢一腳將襲之的尸體踹到了殿下,從懷里掏出帕子,使勁地搓著幾根手指,這空擋,馬公公等人早听見了動靜,以為皇上出了什麼異狀,一並沖了進來,反而驚呆在原處,倒是皇上發話了。
「是貓,就好好當你的貓。做狗,就好好做你的狗。怕就怕把自己當了人,還要讓別人拿你當人。你不配!在我面前裝可憐、耍心機,你還女敕了點。今日能這麼對你有一飯之恩的人,明日會不會背叛我,只會看形勢是否對自己有利。」皇上很厭惡地將帕子丟了下去,蓋住了那襲之仍睜著的眼,「他家里還有個弟弟?」
「是。好像是個傻子。不但長不大,還人事不知。」
「那還留著做什麼。你派人去做得干脆點,讓他陪自己的哥哥上路,也不枉疼他一場。」
「是。」
「不急于現在。你先陪我去趟地宮,咱們墨大將軍,我還真是沒看錯了他。」
「恕老奴多嘴,這斯墨說話句句難听,傲慢、托大,做一點事就老大的不樂意。您沒必要一而再遷就于他。」
「你啊你啊,白活了這麼大歲數。剛還說襲之乖巧懂事,他演戲給朕看,你都沒半點察覺。你看他脖子上傷口的方向和深度。唉,挺好看一孩子,怎麼心思這麼重呢。斯墨欺負他?哈哈哈……你可看過咱們這位大將軍屬意過誰?除了帶兵打仗,男女雙色全不近。所以你這次說到那個什麼璃,我倒是不信。」
「那恕老奴大膽,敢和您打賭。」
「就賭個八寶金簪吧。」
「咳咳……您一會看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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