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少爺!」
一個渾厚低沉的男聲越來越近,生生把他從夢中吵醒了,瞬間升騰起一股濃重的「起床氣」,身體先于思維行動,一抬手帷帳鉤子已然飛了出去,緊接著當啷一聲落地的脆響,把立在旁邊的兩人嚇得嗷地大叫了一聲。
「我的墨爺爺哦,這到底是醒了,還是沒醒?怎麼還文武帶打的?」
他叫自己什麼?墨?等等!這聲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過,想到這,他掙扎著睜開了眼楮,床邊站著個白淨臉,幾縷細髯,面容略憔悴了些,見他睜眼,臉上掠過一絲暖意,輕嘆了口氣道,「你這個老執鬼哦,想不到當日一別,今日竟然在這相見。」
「佟掌櫃?」費力吐出這三個字,沙啞而又干澀,他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是我哦。看來這回你是真的醒了。嚇死我們了。尤其這傻小子,那眼淚掉的。我就沒見過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能哭成這樣的。」
說話這人旁邊站著一個紅臉漢子、滿臉的絡腮胡子,沖著自己不住地撇嘴,眼圈紅紅的,像是又要哭出來了。
眼前這人雖然眉眼已大不同,但一口一個少爺的,也不難猜出是誰,「你是定勃?」
「少爺,太好了!是我,少爺!您看,您讓我辦的事,我辦到了。佟掌櫃我找著了。他欠了多少錢,這回讓他一次還清了咱。」
「誒?你個吃里扒外的。要不是我收留了你,你不得變成荒漠上的干尸。現在又加上他,又是吃藥,又是請大夫的。我不找你們要銀子就不錯了!」佟掌櫃為數不多的胡子吹飛起來。
「佟掌櫃你到是算得精明。你怎麼不提我幫你躲了債主子,還給你當粗使的伙計用?」紅臉的定勃也毫不客氣地回嘴。
佟掌櫃被嗆得臉白了一陣,「你家少爺剛醒,還不給端碗水來,你听听他那嗓子,都啞的不像話了。這里的風沙可不是蓋的,常有人避之不及,就活活被埋在了沙土里,連埋都省了。」
想坐起來,可剛一探起身就說不出的酸痛僵硬,又被定勃生生按了下去,「少爺別急著起來,我喂您喝水。」言畢,湯匙已送到了嘴邊,只是被喂的這一位好像很不習慣,一湯匙的水,到有半匙都灑在了被子上。
「水太燙了?話說,小時候少爺生病,我也是這麼喂的。《》那時候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不但沒讓你喝到水,還把舌頭燙出了泡來,挨了我爹一頓狠揍。」定勃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一邊吹著湯匙里的水,一邊憨憨地笑起來。
很想說自己來,但胳膊無比沉重,抬了抬還是放棄了,默默湊近了湯匙喝水,幾近干裂的嗓子稍稍得到了舒緩,「能拿面鏡子來嗎?」
「矮油!頭發都梳不利索的主兒,什麼時候開始在乎外貌了?好了再照唄。」佟掌櫃一副打趣的樣兒。
「見過吝嗇的,就沒見過你這麼吝嗇的。你那房里不是一堆鏡子,拿出來給我家少爺照照唄,又不會少一塊。」
「你懂什麼!那都是古董!你以為那些是大姑娘小媳婦懷里揣的小破鏡子了?你知道什麼是海獸葡萄鏡嗎?!你知道那一面鏡子價值幾何嗎?」
「行了,行了,張嘴閉嘴錢、錢、錢……你還能有點別的麼?你這人真夠沒勁的。」
「打盆水來吧。」
還是床上人一句話,讓兩人止了吵嘴架,定勃應了聲,很快端了盆熱水過來,肩上還搭了條嶄新的手巾。「少爺,洗吧,水我已經兌得正好了。」
仗著房間里充足的光線,透過盆里的水也大致能看出自己的樣貌來,映出來的確實是那張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那張被自己吐槽了無數次不會保養的臉,老匹夫的臉。玉顏公子完全想不出自己何時扮作了斯墨,又是怎麼到了這里,只記得那天射盡了所有箭,想起來還是血脈噴張、痛快無比。
「少爺餓不餓?我去給你煮碗粥吧?你可是好幾天水米沒打牙了。」
「你這傻小子往哪去?你以為粥平地里就能自己躺鍋里等你煮啊?我這還有幾文錢,你去集市上買點米和青菜回來。快去快回!還有啊,我和這集市里的商販都熟得很,你可別想自己吞一文錢!」
「佟掌櫃您是我祖宗行不行?您能少說一回錢麼?我這就去買還不成麼!你可得看好少爺!」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問問你家少爺,他砍那些竹子、畫那協能賺多少錢?能買幾天的吃食?」佟掌櫃端著肩,雙手抱在胸前。
「能買的東西少,還不是你克扣的!想我家少爺早年間拜了廄的名師學畫,一十八歲就辦了畫展,不但圈里人交口稱贊,說是少年奇才,更是有很多畫都賣到海外去了。你應該感激他隱居偏遠竹林,才讓你有了能賺錢的機會才是,現在反過來譏諷他,太不厚道了吧?」
「墨將軍誒!以前我只當你冥頑不靈,沒想到你這身邊的人比你腦袋還轉不過彎。你看哪家古玩商人像我這麼倒霉?不但讓人設套賣了鋪子,欠了賬,還被一路趕著到了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這都是拜誰所賜?還不是你家這位寶貝少爺!得罪誰不好,哪個官大、惹不起,就得罪哪個!」
佟掌櫃這回像是真生氣,定勃也不再多言,甩了下袖子就出了房間。
「當真是連累了佟掌櫃。好在你吉人天相。」
「所以說,你怎麼又陰魂不散地來了這?等能走動了,還是勸勸你那位家奴,趕緊跟你離開。」
「剛听你說這赤地千里,這到底是哪?」
「唉!也不怪你不知道,這里自古都是個流放犯人的地方。連獄卒都省了,哪個敢跑,追都不用追,要不渴死,要不曬死。你以前也是打仗的,想必也清楚哪里是玉門關。只是這里更偏西罷了。」
「那我是怎麼到的這?」
「說來也巧。咳,那天為了躲避債主,我虧了你那位家奴護著,沒讓人砍死。只是他們人多,我們慌不擇路就進了戈壁。你是我們在一處綠洲邊緣發現的。躺在一輛馬車里。看來是有人故意為之,但那人是誰,我們也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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