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鎮上的百姓們並不知道焦老兵在軍隊里是什麼樣的角色,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老兵很厲害,厲害到解甲歸田時國主曾千里送他一程。但他的厲害在回鄉後低調生活里日漸消磨,久而久之人們只記得他是個遭受病痛折磨、妻離子散的可憐小老兒。而實際上,焦老這種能單挑一只狼人的士兵在高手如雲的軍隊也能排中等偏上,而除此之外,他與同等程度士兵最大不同之處就在于他有一雙慧眼,否則也不可能從死人堆里一眼就發現別人都當做沉戟折沙破銅爛鐵的游龍鏜,並把它扛了回來。
扛,這柄游龍鏜重五百斤。
在老婦人的盛情邀請下,李默只好帶著受傷的李陶回到焦老家,又來到這間放著游龍鏜的屋子,李陶再一次露出艷羨的神情。
老婦人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桌拿手好菜。焦老並不講究下人要遵守多少規矩,況且家里也只有老婦人一個打雜的,吃飯時很自然地就讓她上了桌。于是她看到傷痕累累的李陶,再一次母愛泛濫,頻頻給他夾菜,差不多一桌的肉類都進了他碗里。
李陶一開始很排斥,直到李默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听話她是好意,才不甘不願地埋頭把堆了小山頭的飯菜全部掃進肚子里。飯吃完後,老婦人收拾剩飯剩菜,裝了一大盆放到鎖在院子里的正虎面前。正虎先瞥了眼李默,再望向他身後的李陶,李陶也平靜地看著他,對視良久,李陶先轉身走進屋里,然後正虎才將飯盆捧到懷里低下頭直接用手抓著飯菜往嘴里塞,大口大口吞咽著。
「今天這麼折騰,你們倆都累了,要麼別回去,就住一晚怎麼樣?」只要有一點點機會,焦老都緊緊抓住,巴不得李默能留下來多陪陪他這個孤寡老人。
李默看向正聚精會神欣賞游龍鏜的李陶,笑道,「您老若是願意把游龍鏜借給陶陶玩一會,我就說服他留下,如何?」
「哈哈哈,」焦老爽朗大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游龍鏜豈能隨便給孩子玩?你對這孩子未免太有求必應。」說著笑容一斂,一本正經道,「這可不好,容易慣壞他。」
李默莞爾,他倒想試試把李陶慣壞是個什麼樣。
明白李默不是開玩笑,焦老笑呵呵地在躺椅上坐下,問李陶道,「听說你在集市上一個人單挑四個奴隸?」
李陶忙著專心致志看游龍鏜,不高興搭理他。
「好小子,膽量不小。」焦老不介意地笑道,「喜歡游龍鏜?」
說到這柄武器,李陶終于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
「想不想試試?」焦老像個小孩一樣神秘兮兮地朝李陶使眼色,帶著一點討好意味。
李陶看看李默,後者朝他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了應允,李陶一步一步走向游龍鏜,眼楮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他極其喜歡這柄霸道的武器,並從不掩飾對它的喜愛,雙手搭上鏜柄,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提。
游龍鏜紋絲不動。
李陶一愣,繼而咧嘴笑了笑,似乎覺得這樣的游龍鏜才是他心中的那個樣子。他重新撫上它,這次有了心理準備,更是牟足力氣,咬緊牙關,雙臂奮力往上托起,手背青筋暴起,臉漲得通紅,可游龍鏜依舊不曾移動一分一毫。
李默愕然。李陶的力氣原本已經是恐怖存在了,雖說沒有特地試過,但往常輕輕松松扛起自己不在話下,雖說自己現在瘦,但畢竟有一米七五的身高,而且又是男人,體重不可能低于一百斤,那麼游龍鏜該是多重?
「哈哈哈,現在知道厲害了吧!」焦老朝李默使了個手勢,李默立即扶起他來到游龍鏜前面。
焦老憐愛地模了模鏜柄,長嘆了口氣,「現在還想玩嗎?」
說著不等回答,焦老突然單手托在鏜柄,悶哼一聲,就見他手臂肌肉夸張地鼓起,游龍鏜被他牢牢捏在手里,穩若磐石。他看了看李陶,後者一向對外人極為冷漠的臉上,明顯流露出一絲震驚。焦老滿足地笑起來,雙手用力握住鏜柄,猛地往前一刺,巨大的游龍鏜一舞動,帶動起來的氣流也似充滿殺氣。
「 !」
半途沒收勢住,游龍鏜像巨箭一樣直接被焦老拋了出去,狠狠扎在地面,整個鏜頭都沒入土里,地面像蜘蛛網一般崩裂開來。
「哎喲,老啦!扭到腰了!」焦老捂著腰唉聲嘆氣,又恢復成小老頭兒,仿佛剛剛那戰神一樣的戰士與他根本不相關。
李默立即上前扶住他。焦老再厲害,如今就是個老人家,自然擺弄不了游龍鏜這樣的巨型利器。
李陶怔怔望向那柄強悍的重武器。
「老了老了,」焦老灰心喪氣地喃喃自語,抬眼間看到李陶發呆,突然眼楮一亮,大笑道,「天意啊!小子!」
他聲若洪鐘地喊道,「小子!想不想看游龍鏜的真正威力?」
李默一陣激動,焦老這意思……
相比于他的興奮,李陶卻有些懨懨。焦老失笑,「你這小子,拿都拿不動它還敢瞧不起我!」
焦老笑著,沖門外大聲道,「老虎,讓這臭小子看看實力!」
他這話說完,就听院子里傳來一陣急促的鎖鏈踫撞的鏗鏘聲,李默回過頭,就見那只瞎眼狼人快如閃電躥至游龍鏜側,不費吹灰之力拔出游龍鏜,游刃有余地高舉頭頂飛速旋轉。
游龍鏜原本重極,又體型巨大,作為武器必然顯得笨重無比,但也仗著它的笨重,這樣彪悍的武器一旦舞動起來,其氣勢遮天蔽日。舉著這樣重極的武器,正虎凌空一個躍身,鏜頭劈中香椿樹樹干,「轟」的一聲,十米高的大樹齊腰訇然折斷,不待樹干倒下,他反身夾住游龍鏜,以腰用力,狠狠將鏜頭反彈敲在樹干之上,那折斷的半截大樹急如雷電飛射出去,結結實實地撞在院牆上,正虎順勢收回游龍鏜,鏜柄尾戳在地面,一聲巨響,尾部沒入地面近半丈,同一時刻,他背後的整面牆轟然倒塌。
正虎單手握住鏜柄,一只眼充滿挑釁地蔑視著李陶。
這一剎那,李默看著那個面容剛毅赤身果背的男人,知道為什麼百姓們一看見他就要躲開了。
「小子!」焦老對于正虎的表現相當滿意,這只狼人是他年輕力壯武力正值巔峰狀態召喚而來,自己年輕時多叱 風雲就代表著這只狼人的能力有多強悍。其實焦老心里知道,當年若這只狼人眼楮沒有瞎,這麼強悍的狼人應該配得上一個更厲害的主人。如今自己老了,而他還未老,舍不得把他賣掉當奴隸,是時候給他找下家了,一般人家不敢收他也沒能力收他,但現在看來,這位膽子不小的臭小子看上去是個不錯的人選。
「小子,」焦老道,「你若能打得贏我的老虎,游龍鏜就送你!」
李陶眯起眼楮盯著面前的正虎,作為狼人,崇尚強者至上,此時此刻遇見正虎,李陶一絲退縮害怕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興奮,嗜血的快感,讓他雙眼充血,變得通紅。
「吼——吼——」極度的亢奮讓李陶止不住重重喘息,全身劇烈顫抖,喉嚨里無法抑制地溢出喘息,類似野獸的低吼。
正虎高興地引誘著,用狼人語道,「來呀!來呀!讓他們看看你的原型!」
李默臉色一變,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擋住焦老視線,厲聲喊道,「陶陶!回來!」
李陶如被電擊,全身一哆嗦,僵了片刻,用力甩了甩頭。
看他好不容易他回過神,李默心有余悸,轉身朝焦老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您老別再說笑了,陶陶看上去是能打得贏他的嗎?」
他這話的意思並不是真的說李陶打不過,只是擔心兩人對上,過招之間李陶難免露出破綻,但听在李陶耳里就不是這樣,自尊心極強的他決不允許自己比別人弱,尤其是李默,別人若這麼說抓住那人打一頓證明實力即可,可李默不能,他一定要讓李默知道自己才是最厲害的,只要有他,自己就無所不能。
焦老呵呵笑著,對于自己一句話險些引起一場斗毆一點覺悟都沒有,扭過身子望向李陶,「臭小子,怎麼樣?你若拜我為師,我就教你怎麼打敗老虎。」
李默笑了笑,李陶這孩子頗為孤傲,有時候性格真挺像一只狼,拜人類為師還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上。
「好。」李陶往前大跨一步,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下,「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一下又快又急,讓李默和焦老愣了半晌。
正虎抱著胳膊,冷眼瞧著李陶,重重哼了一聲。
晚上李陶最終還是不願意住在焦老家。他願意拜他為師,並不代表就此信任他。
回到接雲洞時已經很晚,李陶受了傷就先去睡了,李默原本想看書,可把書翻開又覺得心緒不寧,什麼都看不進去,正想著索性熄燈睡覺,就听到外面傳來熟悉的馬蹄聲。
繆召南確實如他所說訓練在加緊,極少有時間能出來,但只要能抽出空,他就一定要來看他哥。
李默瞥了眼床上的李陶,給他掖了被子後立即迎到洞外。
繆召南跨下馬,大步流星走進洞里,在桌前坐下,大咧咧地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一聲喝下一大口,急匆匆道,「哥哥,爹爹不日就要回來,爺爺說讓我們明天都到朝升殿聚集,哥哥,你一定要好好表現,」說著從腰間解下一把長劍,交給李默,「我想著你也沒什麼趁手兵器,這個你先用著,等我以後找到好的再給你換。」
李默接過長劍,繆召南的東西,即便再差那也是繆家最好的,長劍出鞘帶著一股寒氣,入手便知不凡,他笑了笑道,「你有心了。」
「我就盼著哥哥以後都好。」繆召南純良地笑著,匆匆站起來,「我得走了,偷偷溜出來的,不出意外明天一早應該有人來接你。」
「路上小心。」李默拍拍他的肩膀,打心里感激這個弟弟為了一個消息就跑這麼遠來特地送一把劍給自己,他比自己更擔憂自己的未來。這也說明明天的聚集一定非同小可。
「嗯。」繆召南點點頭,正欲上馬,突然一頓,轉過身。
「怎麼?」李默問。
「哥哥,」繆召南走到他面前,繆召成身材在繆家不算高,連比他小的繆召南也高出他半個頭,繆召南突然張開手臂擁住李默,有些舍不得道,「好好照顧自己。」
李默笑起來,拍拍他的背,說,「放心吧,你好好訓練,你哥哥一直很會照顧自己。」
繆召南點點頭,一步三回首地登上馬。
李默朝他用力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才轉身回到洞里,剛踏上石梯,就見李陶不知何時醒了,坐在石梯上,目光如炬地望著他。
「怎麼醒了?吵到你了?」李默輕聲問,李陶和繆召南一直沒見過面,他或多或少地也並不希望他們接觸,畢竟兩人極有可能淪為仇敵。
李陶表情有些不自然,目光閃爍,坐在石梯上也不起來。
「到底怎麼了?」李默很奇怪,把他拽起來往二層拖,「沒事的話就睡覺,明早還要早起。」
李陶任由他拖著,然後被強制按倒在床上,最後在李默把被子往他身上蓋時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
「嗯?」李默往回抽,抽不回來,「別鬧。」
李陶一直不松開,吞吞吐吐許久終于深吸一口氣問,「‘哥哥’比李默親切嗎?」
「這個……」李默想了想說,「哥哥是稱謂,李默是我的名字,你說哪個親切?」
「那‘哥’呢?」李陶眨眨眼楮,特地換成普通話問。
「當然是哥。」李默肯定地點頭。而且不止親切百倍。
「哥,」李陶立即沖他喊,「哥。」
以前教他他死活不喊,現在莫名其妙地就這麼主動,還喊得這麼膩歪,李默呆了一下,笑問,「你怎麼回事?」
「哥,」想到這個稱謂更親切,李陶高興起來,眯著眼楮重復,「哥,你快答應。」
「嗯。」李默微笑著回應,「好好睡吧。」
「哥,」李陶掀開被子爬起來,學著繆召南的樣子突然從後面擁住正準備月兌衣睡覺的李默,「哥。」可他的個頭還沒李默高,想到李默被那個弟弟完全抱在懷里,自己只能抱半截,有點不大高興,用臉蹭李默背心,鍥而不舍地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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