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兄 第37章 二十一年雲初涌

作者 ︰ 公子書夜

直到很久以後,溫念遠才明白,七弦與溫家之間,遠遠不是所謂的心結那麼簡單。

而此時的七弦已經離開了溫府,卻並沒有走得很遠,就在溫府後花園外一牆之隔的開闊處站著。

溫府依山而建,呈層層而上之勢,將山林圈了一半進府,扶花接木、豎石引流、游魚放鶴,一步一景,權作觀賞游玩之處。

而牆外便是野草荒疏的山野叢林,再往里去,杳無人煙的地方,有一處狹窄逼仄的小院落,前前後後方寸之地,僅夠一人起居坐臥。

七弦站在台階上,看著因年深日久而落滿灰塵結滿蛛網的木門,眼神慢慢變得復雜不明。

這是他曾經居住的地方,有無數不堪的回憶,他本以為自己對這里的感情只有厭棄,卻無法回避自己心底某一處的柔軟感覺。

畢竟,這藏污納垢之處,也曾有過一抹亮色,盡管如落日余暉,雖美,卻無可挽留。

那個小小的,會叫自己哥哥的孩子。

用手扶住門框,隨著「吱嘎」一聲大門連同塵封的記憶一同被打開,七弦的目光落在屋內的桌椅床榻之上,眼神漸漸失去焦點,陷入無盡的回憶。

二十一年前。

清晨,天未破曉,一彎殘月掛在西天。

錢塘江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拍在岸上,水聲循環往復,催眠曲一般響在錢塘人的酣夢之中,潮濕溫柔的氣息包圍徹夜,如此好眠。

武林世家溫府的大門,卻被斷斷續續地叩響。

敲門之人好像沒什麼力氣,沉重的朱漆大門發出陣陣輕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響聲,如若不是在這樣靜謐的時刻,大約瞬間就會被聲音的海洋淹沒。

即便是此時,溫府的普通下人也沒有注意到有人敲門,身懷武功的護院們听見了,卻並不想理會。

然而敲門的人意外地堅持,他總是敲不響,卻一直都不曾停,極有耐心地敲上三下,然後停頓、等待,無人應門之後再敲三下,停頓、等待。

就這樣不厭其煩地重復。

終于有護院不耐煩了,一邊問「是哪位」一邊上前去開門,卸下沉重的門閂,用力把兩扇大門拉開,他往外一望,眼前卻是空蕩蕩的風景。

心頭的煩躁頓時轉變為驚懼,邪了門了,他開門的時候那敲門聲還在響呢,這麼一瞬間竟然不見人影?

這麼高的輕功……莫非是來溫家挑釁的?

他一邊面色微青地揣測著,一邊隨手要去闔門,就在這時,一道稚女敕清澈的聲音響起來,「叔叔,我在這里。」

那護院下意識地一掌劈出去,等掌風幾乎掃到那人的時候才看清楚原來站在門檻之外的是一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因為太矮,他剛才才沒有發現。

那小孩看著對方一掌劈過來,竟然不躲,甚至臉色都沒有變,只睜大眼楮看著。

出掌之人卻嚇了一跳,知道這小孩必然不會武功,肯定是被嚇傻了,連跑都不會跑,硬生生地把要落到對方頭頂上的手掌給收住。

臨時收招,力道反涌,逼得他自己倒退了一步。護院頓覺失了面子,臉色就很難看,不陰不陽地說︰「小東西,知道這是哪里麼?你爹娘沒教過你,門不能亂敲?」

小男孩卻並沒有被他惡劣的語氣嚇退,只仰頭望著他,眨了眨眼,帶著微微的疑問語氣問道︰「我來找我的父親。這里是錢塘溫家?」

護院都快被這膽大包天的小子氣笑了,這城里也不是沒有調皮崽子,但不論哪個,哪怕吃了雄心豹子膽,都不敢來溫府作耍。

「找爹?小娃,你腦子沒燒糊涂吧,這里是什麼地方,哪兒來的你爹!」他揮揮手,趕小雞一樣示意那孩子快走開,打算關門離開,卻听那孩子輕聲說︰「我父親名叫溫于斯,我娘說,他是錢塘溫家的家主。」

一語既出,石破天驚。

護院的眼珠子都綠了,這小祖宗,可真會說笑話,誰不知道,溫家的家主只有兩個寶貝兒子,長子溫無衣,今年剛滿六歲,次子也就是他最寵愛的小兒子名叫溫弦,堪堪四歲。

兩個小少爺都在溫府里金尊玉貴地住著,哪兒又冒出來一個溫家家主的兒子來?

「你?家主的兒子?」他上下打量了門口的小孩幾眼,瘦伶伶的,站在風里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跑,人倒是很鎮定,可眉目間有點太婉麗了,不仔細看,會以為是個嬌嬌弱弱的女孩子。

「小孩,看你年紀小,不計較你胡言亂語,快走快走,有多遠走多遠,要是讓家主听到你冒充他的種,可沒什麼好下場,小小年紀還學會撒謊了嘿!」

他看人家生得單弱,想來家境也不怎麼好,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就見那秀秀氣氣的小男孩仰著頭,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波瀾不驚,沉著得完全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輕聲卻堅決地說︰「我沒有撒謊,如果有人撒謊,那應該是我娘,她告訴我,我的父親是溫于斯。」

護院被噎得沒脾氣,剛想干脆還是直接關門算了,說不定是個瘋孩子,就听身後傳來腳步聲,還有伴隨著腳步聲一同而來的一道威嚴的嗓音,「誰在喧嘩?!」

男孩見那護院一听見聲音,臉色遽變,趕緊轉過身去躬身行禮,眼中便透出沉思的聲色,隨之去看那個黎明前的黑暗中踏著夜色而來的男人。

那男人闊步行至大門不遠處,望向那個護院,還沒說話,沉沉的威壓已經遍布身周,令人心神緊張。

「家主,是屬下辦事不利,讓人攪了家主清淨,屬下馬上將人趕走。」說完三步並走兩步過來,再無一絲憐憫,伸手拎起男孩的衣領,就要帶人走開。

男孩卻像全然沒注意到他似的,只一味地打量溫于斯,目光落在溫于斯身上,溫于斯也注意到了這個膽敢來溫府擾亂他清淨的人。

竟只是個孩子。

「等等。」他出聲阻止了護院的動作,將手負在伸手,繞著男孩走了兩圈,問︰「他說有什麼事麼?」

護院心里頓時暗暗叫苦,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要是把這小瘋子的話轉達給家主,待會兒飛出去的說不定是他。

偏偏又不能不說。

他吞吞吐吐,「這小孩……大概腦子不太靈光……他說……他是……」卻怎麼都他是不出來。

溫于斯不耐煩了,冷冷瞥了那人一眼,沉聲,「他是什麼?」

「你是溫于斯?」驀地,一直沒有說話的小男孩忽然細聲細氣地出聲,「我娘說,你是我父親。」

護院面上叫苦,心里一松。

小祖宗,你飛出去總比我飛出去好。

溫于斯果然面色一沉,不豫地盯著那小孩看,「你說什麼?」眼角的余光一橫,那些下人護院們都已經識趣地遠遠退開,退到听不到他們對話的距離。

小男孩卻不再說話,也反復打量了溫于斯好一會兒,才伸手從自己懷中,拿出一把小巧玲瓏的匕首,匕首的柄上,正面鏤著一叢寒梅,反面是「于斯」兩個小字。

溫于斯的目光變了。

他皺起眉頭,極力平心靜氣,眼底卻有焦躁厭惡之色一閃而過,壓低了聲音,「你娘是……‘眉目如畫’梅如?」

「我只知道她姓梅。」小男孩眨了眨眼,看著溫于斯臉上的表情。

他生而早慧,然而終究年紀還是太小了,盡管並沒有在溫于斯的臉上發現欣喜的神色,卻還是期待著,畢竟對于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有親人可依,無論如何要快樂得多。

「我娘說,如果見到你,要我告訴你,我今年六歲。」

溫于斯一震,臉色白了一白,仿佛陷入了什麼糾結的境地,眉頭一度皺得死緊,渾身的氣場更是讓人想要退避三舍。

他張了張嘴,仿佛想說點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他伸出手,仿佛想要去拿那把匕首,卻又在將要觸到它時迅速地收回了手。

糾結不過持續了片刻,他臉上的表情就恢復了淡然,又將手負于身後,語調平平地說︰「我與你娘不過萍水相逢點頭之交,你不是我兒子,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哦。」男孩並沒有撒潑打滾,雖然在听完溫于斯近乎無情的言語之後臉上閃過了一絲失望之色,卻沒有死纏爛打,只握緊了匕首,慢慢地轉身要走。

「等等——」溫于斯像是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你娘她怎麼樣了?」

男孩木然地看他一眼,「死了。」

溫于斯臉色陰沉,看不出對這個消息有什麼感想,好一會兒,當他意識到那孩子還在側頭看他的時候,才揮揮手,「你還不走?」

男孩咬了咬嘴唇,把那把匕首用雙手抱在胸口,蹣跚著一步一步走遠了,溫于斯沒有注意到,他的鞋底有多麼髒污,薄得幾乎馬上就會磨破。

他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來听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沉重的門扉在身後緩緩闔上,他獨自走在街頭。

溫于斯讓今天見過那小孩的人都記得閉嘴,才若有所思地回自己的住處,才走了幾步,就見院子里燈火通明,一股中藥清苦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

他的夫人黃鸞雲一臉擔憂地迎上來,「你去哪兒了?」

溫于斯心下一沉,「怎麼回事?是不是弦兒的病……」

黃鸞雲憂心地點點頭,「這孩子身子骨實在是太弱了,于斯,我實在是不能不擔心,萬一——」

「沒有萬一。」溫于斯打斷了她的話,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聲音沉穩,「弦兒是我們最寵愛的孩子,他必然長命百歲,在江湖上有一番大作為。你放心。」

他嘴上安慰著黃鸞雲,耳邊听見房間里ど兒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心里一動,想到了剛才,那個與弦兒也有一半血緣關系的,見不得光的孩子……

「你在這看著弦兒,我有點事出去一下。」他忽然推開柔情萬種的妻子,肅容道。

「什麼事比小弦還重要?」黃鸞雲頓時有點不快。

溫于斯笑了笑,「你放心。」沒有再多做解釋,便匆匆出了溫府,沿著路尋覓過去。他估模著,以一個小孩的腳程,是走不遠的。

果然,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個煢煢獨行的孩子,飛身一掠,他落到那個男孩跟前,「你等等。」

見對方對面前突然落下個大活人這件事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驚奇,溫于斯對他的沉著也有點訝異,卻一時顧不上,只一邊思索一邊說︰「是我記岔了,你娘沒騙你,來,跟我回溫府吧。」

他說著,伸出一只手,伸到小小的男孩面前。

那一刻,天光穿破漫長的夜,穿過林梢,穿過重重屋宇,來到人間。

作者有話要說︰餓……好餓……乃們不打算調戲俺一發咩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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