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兄 第57章 塵埃歸塵土歸土

作者 ︰ 公子書夜

「你敢用你那種下作手段對我!」褪去那身斯文假皮,到這刻,溫于斯才真的感到畏懼起來,色厲內荏地尖叫。

七弦挑眉,「下作手段,你指哪種?」他看著狠狠瞪他的溫于斯,隨後一臉恍然大悟,一臉我明白了的表情,嫌棄地搖搖頭,「您太自作多情了,父親,我對你沒興趣,我怕髒。」

盡管七弦說得很不客氣,但溫于斯還是听出了別樣的意味,七弦的意思,是他不打算折磨他?

可既不殺他,又不折磨他,七弦究竟想干什麼?!

未知才是讓人最恐懼的東西,因此盡管七弦表達了自己完全沒有折磨溫于斯的興趣,溫于斯才更覺可怖。

他不安地轉著頭,卻無論如何也猜不透自己的這個兒子究竟在想什麼,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人已經越來越月兌離他的控制,變得如此可怖。

他親手養大了一頭狼,他以為自己可以控制這頭狼大殺四方,最後才發現對方只想反噬。

「七弦公子的意思是?」黃延亮接口道,對于這個女婿,他當年就覺得不是女兒良配,奈何那時這廝殷勤若此,惑得自己女兒連腦子都沒了。

不過這些年來,溫家風頭一直很健,他慢慢地也覺得當年沒阻止女兒嫁給溫于斯也不算錯,誰知這當口這男人竟鬧出這種事,真是丟盡了臉。

這等廢物,相比之下,七弦明顯技高一籌,偏偏卻不是他女兒的親子,否則,溫家說不定當真能再鼎盛百年。

七弦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鳳眸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黃延亮一眼,才不緊不慢地淡淡說︰「溫于斯雖是家父,卻與在下從小恩斷。他歷年所為既是家丑,亦是武林之恥,當由天下人評判,諸位俱是當今武林翹楚,當有公允之論。」

他的意思,自己是不管了,這男人你們拎去,要怎麼著就怎麼著。

不管溫于斯怎麼想,至少在場的武林人士們是听著是極舒心的。

畢竟雖然七弦救了他們,可正所謂恩大成仇,會讓人心底隱隱覺得不快,想怎麼我們這麼多江湖精英竟比不過一個七弦公子麼。

如今他態度謙卑,所言所為也將眾人放在自己之上,便之前心底頗有微詞的一些人也舒了一口氣,有人笑道︰「七弦公子果然深明大義,在下等慚愧。」

七弦微笑,並不多說,只悠然走開,全然不顧溫于斯幾欲噴火的眼神,離開他,回到溫念遠身邊。

溫念遠眉心微動,伸手緊緊抓住了他手。

他低頭看了兩人交握的手一眼,雖然此刻在場的諸人大概沒有什麼心思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可這樣也未免太過顯眼。

溫念遠竟連自己母家一干人等也不避諱麼?

要說起來,這兄弟相戀,駭人听聞的程度大概也不比父殺子子弒父來得輕吧,雖然他七弦是無所謂,但溫念遠畢竟不是他。

不過……七弦感覺自己手上所受到的壓力有些失控,竟有些微的疼痛之感,他淺淺頷首,眼中閃過一抹明了的光芒。

溫念遠到底不可能完全冷漠旁觀毫不在意,這才像他。

而那邊,人們已經將溫于斯圍得密不透風,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該如何處置他。

有慈悲為懷的少林寺峨眉山一干和尚尼姑建議將他終身幽禁以靜思己過;也有嫉惡如仇的游俠要將他當眾處死以儆效尤。

雖然都是武林同道,但個個性格不同,提出的想法也都五花八門,有那狠辣些的,連千刀萬剮的凌遲之法都宣諸于口;更有些聞所未聞稀奇古怪的手段,光是听著,就讓人冷汗直流。

若說溫于斯之前听到自己可能被七弦折磨的時候還能強撐一口氣的話,此刻幾乎听得渾身癱軟,汗濕重衣。

他甚至暗暗希望少林寺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們能說服眾人,囚禁佛寺就求金佛寺,日日誦經就日日誦經,怎麼著也比其他的刑罰听著松快多了,更有可能——有朝一日他還能月兌困而出東山再起。

然而偏偏,大部分人的意見都是想讓他死,而且並不想讓他死得太痛快,持這樣想法的人佔今日所來的武林人士中的絕大多數,以至于到最後,連少林寺的和尚們也只能不再多言只低聲念阿彌陀佛。

原來這就是千夫所指。

同樣是萬眾矚目,這種感覺與萬人之上實在如同碧落黃泉的差別。

頹然到極處,他只剩下最後那一個念頭在靈魂深處反反復復,從剛才以為七弦要殺他開始,就沒有變過的那個齷齪念頭。

七弦毀他一切,他決不讓七弦好過!無論如何他都有溫念遠陪葬不是嗎,他一定要拖著七弦最珍視的人到地獄里去,看著他跟他一樣瘋狂,跟他一樣絕望,跟他一樣走向毀滅。

「諸位若是沒有異議,那我們便如此處置此喪心病狂之人如何,也算給天下武林一個警醒,行走江湖,靠的德、義二字,莫作那無恥無義之徒!」

溫于斯看著重重的陰影向自己越逼越近,臉色猙獰得好像下一秒就會崩裂,崩裂中又隱藏了一種扭曲的快意。

而站在不遠處,他一心想報復的七弦和一心想拖著跟自己一起下地獄的溫念遠,卻在進行一場他意想不到的對話。

溫念遠看著被重重人影包圍的溫于斯,目光有些專注,卻忽然感覺到被握在自己手中的七弦的五指輕輕抽出,然後不疾不徐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轉過頭,就看見七弦嘴角含的那縷微笑。

並無譏誚,也沒有任何嘲諷,不是奚落,亦沒有不屑和漠然。

他甚至被七弦那樣溫暖的眼神震了一震,多少年了,這個男人的眼神一直如井水深涼,寒徹透骨,從不像此刻,仿佛倒映著微光。

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輕聲說︰「去吧。」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兩個人不用更多言語,都明白這兩個字蘊含的意義,正因如此,這句話才更重愈千鈞。

「你不介意?」溫念遠沉沉地問他。

七弦用食指點點他的額頭,有些無奈的模樣,「這樣的你才是你啊。」說著,輕輕將他往溫于斯的方向一推。

溫念遠抿唇,向他點點頭,雖然他看得出,七弦眼中還有未盡之意,也許還有什麼話沒說,但他相信他。

「懇請諸位,暫且听在下一言。」

當溫于斯覺得自己大概要落入無底深淵的時候,有什麼人擋在了他面前,陽光下同樣落下一抹陰影,卻又好像與眾人不同。

熟悉的聲音灌入耳中,他詫異地睜開眼,看見溫念遠擋在他面前,雙手抱拳,深深地對諸人行了一禮。

看到這一幕,溫于斯頓覺滋味難言,也不知自己該想些什麼,才符合現在的心境,這種時候才來,不覺得晚了點麼?他倒想看看,他這個兒子現在又能說出些什麼來!

「你有什麼好說?」有人皺了皺眉,雖然整件事里,溫念遠並無主關插手,但溫于斯為他所作之惡卻無法抹去,此刻看著這個溫于斯最寵愛的兒子,他們也並非沒有不滿。

「想替你爹開月兌的話,還是趁早免了,沒得商量!」

溫念遠搖頭,「正如諸位所言,家父罪行累累、罄竹難書,在下自身也難辭其咎,不應有任何理由開月兌。不過養育之恩同樣無以為報,在下懇請諸位,饒他一命,廢去武功,永囚牢底。」

他話音落下,人群中就傳來冷笑,「你說饒命就饒命,那些死于他手的人命何辜,還有你哥哥,又何辜?再者,我們怎知他不會再作惡?」

溫于斯也覺無語,真蠢,他早該知道他便是說,也只會說出這等言語,廢他武功再囚他牢底,要他那麼沒有尊嚴地活著,這兒子是要救他,還是要報復他呢,嗯?

「朱紅仙子說得有理,再說,溫公子,你父親作惡多端,只一個永囚,如何給人交代?你憑何作此輕狂言語!」

溫念遠並無半分動容,在他走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面,也知道他身後那個男人,並不值得他這麼做,換了溫于斯,也許他會衡量下價值,然後棄之如敝履。

可他不是溫于斯,他是溫念遠。

「在下願三刀六洞,替父承過,換他不死。」

此言一出,就算剛才叫囂得最厲害的人都啞然,半晌,才有人嘀咕了一句,「這種人,倒生了個好兒子。」

三刀六洞是搏命的酷刑,行刑者就是受刑人自己,三刀分別于腿、手臂和月復部,三刀皆要入肉對穿,故而雖是三刀,卻有六洞。

只有彌天大錯,才會用到這幾乎生死參半全看命的刑罰,若是三刀後不死,也就默認無論什麼事都不再追究。

溫念遠寧願以此只換取溫于斯一場苟延殘喘,實在是仁至義盡。

就連溫于斯,都驚訝地睜大了眼楮,忍不住打量自己這個最親近的兒子,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溫念遠什麼都好,就是那種原則性讓人難以忍受。

現在卻不知道該不該感激,他始終沒有認同自己那些利益至上人心險惡的教誨?

一聲利器入肉的聲音,隨即血腥味彌漫,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之中,溫念遠手握一把鋒利的匕首,穩準狠地插入自己腿中,刀尖穿過皮膚血肉,從另一側出來時變成血紅的色澤。

溫于斯和七弦都看到那把匕首柄上的那叢仿佛正搖曳的梅花,兩人的眼神都些微有些變化,只不過一個晦暗不明,一個微微動容。

沒什麼猶豫地拔出匕首,溫念遠緊握掌中,對著自己另一只手掌筆直插下,那種透骨的聲音,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難以保持原有的面色。

這兩刀四個洞雖痛,卻不算什麼,第三刀才是最要命的,月復部刺下去,很少有人能生還,所以才說著是個賭命的刑罰,從本質上來說,一命換一命都不為過。

但溫念遠從沒想過要以命換命,因為他從來不想讓自己死,他還有七弦,正因如此,他更應該讓他們之間所有的阻礙,都被清掃得干干淨淨。

無論是現實中的,還是心理上的。

他抬頭深深地看了遠處的七弦一眼,對方依然用那樣溫暖的眼神看著他,仿佛絲毫都不懷疑他會回不來。

溫念遠沒有回頭看溫于斯,只是靜靜地、穩穩地拿著那匕首,往自己的月復部刺去。

利刃穿透衣衫、穿透皮膚、血色濺出,就在他心無旁騖地將匕首往更深處推入的時候,腰側至胸口那子蠱形成的墨色藤蔓,忽然瘋狂地沸騰起來,涌動著聚成一堆,像知道自己的宿主遭受到了生命威脅一樣,紛紛聚攏到月復部的傷口處。

詭異的感覺在身體里四處流竄,匕首再也不能前進一點,溫念遠面色一變, 地轉身,只見溫于斯面色古怪,整個人看上仿佛在膨脹,臉上神色更是詭譎無比。

「你——」

溫于斯整張臉圓得像被什麼吹起,吃力卻陰陰地說︰「我不是在救你,弦兒!你……和臨兒,一定能讓溫家……哼,廢了我武功,我活著……也沒意思……到這種時候、還學不會……衡量價值……記著,溫家一定要——」

一定要什麼,他再也沒說下去。

這個男人忽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干嘎下去,仿佛有什麼從他身體里四散而出,最終只剩下干瘦的一具枯骨。

與此同時,溫念遠身上那蠱蟲組成的藤蔓,也開始慢慢消失,從剛才的傷口中流出的血液變成黑色,又漸漸變得鮮紅。

所有人都被這意料之外的一幕震在當場。

溫于斯死得太突然了,雖然大部分人在這里,就是為了商量要他怎麼死,然而卻誰都沒想到,他會為救溫念遠而死,像他那樣的人,真的懂得犧牲的意義?

就連溫念遠都沒有想到。

或者,就真如溫于斯說的,他並非想救兒子,只是不想生不如死地活著,更清楚地衡量出了,自己的兒子活著,對溫家更有利吧。

誰知道呢,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更何況他連全尸都沒留下,驅動母蠱給溫念遠解蠱,遭到瘋狂反噬,這樣瘋狂的死法,似乎也適合溫于斯瘋狂的一生。

唯有溫念遠,有些怔怔地看著地上的白骨,甚至連身上傷口都感覺不到。

他想他永遠,都無法理解如他父親這樣的男人,一生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艾瑪,一口氣碼多了,果然吃撐了需要消化╮(▔▽▔")╭感謝依風姑娘的地雷,模模頭然後,真滴夠了可愛滴姑娘!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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