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他張了張嘴,听見自己的嘆息,卻沒有聲音,只沉沉地壓在心頭。
見此情狀,本就被蒙騙而來的一眾人等都自覺沒有多留必要,紛紛表示要告辭離開。
「溫公子,令尊作惡多端,臨死有此護犢之舉,也算還未良心全泯。但願溫公子今後持身為正,持心向善,或可挽回溫家名聲,切莫再行不義之舉。須知蒼天有眼,福報皆有定數,阿彌陀佛。」
「多謝大師。」溫念遠頷首,卻又搖頭,「我本無意繼承溫家,況且我的大哥無衣方為溫家長子,溫家家主之位,當屬大哥。」
他遠遠地看了溫無衣一眼,對方臉色難看,不知是因為溫于斯出人意料之死,還是因為眾人都把溫念遠當成溫家新的家主。
至少,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溫無衣的臉色明顯好了一些。
然而溫念遠話音才落,卻遭到了不少人反對,「這不可。無衣公子心術不端,只怕將步溫于斯後塵。」
雖說溫于斯的所作所為駭人听聞,然而溫無衣布局試圖謀奪家主之位也是事實,在場之人俱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對他心存疑慮。
相反的,溫念遠的品性要讓人放心得多。
當然,沒有人提七弦,盡管從血統上來說,七弦也是溫于斯之子,但私生畢竟私生,更何況以七弦此人之勢,一個家主之位恐怕他還看不入眼。
權衡之下,這個位置只有溫念遠來坐,才能讓江湖眾人暫且安心,免得又出一個陰險毒辣之輩。
然而這個年輕人,仿佛對這個無數人為之生為之死為之瘋狂的位置毫無留戀,並無半分動容。
「大哥心地本不壞,只是一時被迷了眼,況且我無意于此,縱然強逼也不能盡心,他對溫家之心遠遠在我之上,請諸位相信,大哥一定會好好做這溫家家主。」
雖然溫念遠已經百般推辭,然而大家出于各自的種種考量,還是覺得不放心溫無衣,反對之聲此起彼伏,一時之間完全忽略了地上溫于斯未寒的尸骸。
曾經風光無限萬人敬仰,現在卻連尸骨都無人多看一眼,若是人死真能化魂,泉下有知,不知該是何等滋味。
一干人吵吵嚷嚷,溫無衣臉色愈差,溫念遠也微微皺眉,他對這些東西從來都無絲毫興趣,他現在唯一想做的,是將父親的骸骨好好收斂安葬,還有——安安靜靜地陪著那個人。
偏那群人卻絲毫不見停歇,但溫家已經實在不宜再樹敵,他亦不能疾言厲色。
「夠了!」爭吵不休的時刻,忽然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一身白衣輕若無物地飄近溫念遠身旁,低頭漠然看了看地上溫于斯的白骨,然後慢慢抬起頭,無聲地盯著爭吵不休的人們。
隨著這聲斷喝,那些嘈雜的聲音一頓,大家的目光紛紛落到七弦身上。
溫念遠亦忍不住看向他,他知道七弦那張嘴,不饒人的時候真能說得人想挖地三尺把自己埋進去,微微搖了搖頭。
七弦卻看也不看他,冷笑道︰「溫家家主之位由誰繼承,自有溫家人自行決定,這本溫家家事,何須外人置喙?眾位一路勞頓辛苦,若有想留下的,便去客房歇息;想走的,也無人阻攔。但若誰手伸得太長,可別怪在下不客氣!」
一臉義正詞嚴的諸人遭他一陣搶白,臉上均是紅紅白白,多少有些尷尬,面色無一好看。
有人忍不住嗆聲道︰「七弦公子這話說得狹隘了,溫家這既是家事,亦是關乎江湖武林的大事,我等皆為武林一份子,怎就沒有說話余地?!」
不少人紛紛附和。
「哦?區區一個溫家家主,竟是關乎江湖武林的大事?那麼,眾位的意思,是將溫家視為武林世族之首,溫家家主位同武林盟主麼?」
七弦望著眾人,絲毫不懼,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的的時候,甚至讓人有一種被看透想要躲藏的恐懼感,他淡淡地一句回應,引起軒然大波。
開什麼玩笑,溫家雖有聲望,也到不了七弦所說的那個高度,一個家主,更不可能是號令天下的武林盟主。
可他們若繼續插手,就等于承認七弦那番言語;若不肯承認,那麼家主是誰確實就是溫家家主,他們不該指東指西。
這個男人,當真擅長語言陷阱!
「七弦公子說笑了,是我等見溫家遭此變故,于心不忍,故而多說幾句罷了,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絕無左右溫家之意。既然溫家自有打算,我等自是沒有意義。告辭。」
一群人呵呵呵地敷衍笑了幾聲,紛紛四散而去,他們私心雖想著溫家看似勢頹有吞並的余地,但也不會太過出格,畢竟不值得賭上太多東西。
況且原本以為七弦既恨溫于斯已極,自不會插手溫家事,黃鸞雲又回了黃家,正是空手套白狼的好時候。
沒想到七弦卻願為了溫家不惜得罪那麼多人,這個男人的難惹是有目共睹,誰也不想冒險,既然有困難,那便算了。
剛剛還熱鬧無比的溫家頓時變得一片空蕩,此刻還站在那里的只剩七弦、溫念遠,溫無衣和黃家眾人。
溫念遠頗有些不贊同地看了七弦一眼,他怕就怕這個男人樹敵太多引火燒身,偏他就是這般性子,而且,他也明白,這些來自江湖眾人的不滿,是七弦要替他背的。
他只是不想,到這一刻,還要七弦來保護他,他不是那麼沒用的男人。
不過不得不承認……七弦剛才的模樣,實在是風華無雙,讓人完全移不開眼。
七弦勾了勾嘴角,沒有說話,對溫念遠那點憂慮視而不見。
黃鸞雲面色冷沉,慢慢走到溫念遠身邊,先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七弦一眼,然後看著溫念遠,剛說了一句「弦兒」,就被溫念遠制止。
「娘,我想先安靜一下,將爹安葬。」
黃鸞雲看了那具完全認不出原本樣貌的骸骨一眼,眼中閃過的不知是厭棄還是厭倦,她這麼多年來一直覺得溫于斯雖有種種缺點,卻不失為一個好丈夫。
到最後才發現,人家根本沒把她當妻子,而不過是一顆可以倚仗的棋子。
恨或愛對現在的她而言都已經沒有意義,好在,她還有兒子。看著溫念遠認真地將溫于斯的骸骨收起,安靜離開的身影,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幾十年一場大夢,也不知是不是醒了。
就在她怔忡的一段時間里,忽然有一聲低低的、滿含希冀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響起。
「娘。」
她一愣,轉頭,看到不遠處看著的溫無衣,他似乎有點緊張,卻又強迫自己看著她,眼神復雜難言,卻掩不去那種渴望。
黃鸞雲忽覺無語,好一會兒,她抬起手,向溫無衣招招手,「衣兒,過來。」
溫無衣的眼楮亮了,「娘!」他有點不相信似的,完全不像之前陰沉鷙冷的模樣,幾乎有點雀躍地跑向黃鸞雲。
猶豫地將手落下,拍在溫無衣的肩膀上,黃鸞雲這才意識到,當年小小的可以模到頭的孩子,如今已經只能夠到肩膀了。
「衣兒,這些年,我和你爹都太忽略了你,是娘不好。」溫于斯覺得溫無衣資質平庸,故而不加關照,但于她自己,並不是討厭這個孩子。
「你弟弟從出生就體弱,三災八難,我由不得多心疼些,你又從小不聲不響,一直勤奮刻苦,我就對你少了關照,都是為娘不是。」
溫無衣捏緊了拳頭,微微有些發抖,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在弟弟沒有出生前,爹娘對他,也是很好很好的。
可那個小團子一來,他們就都顧不上他了,開始他以為自己頑皮,惹爹娘不高興,從那以後他不再玩鬧,小小年紀就努力習武,安安靜靜不給家人添麻煩。
他以為這樣爹娘就會重新寵愛他,然而沒有,他們的眼里,漸漸地仿佛更加只放得下弟弟,而忘記了不聲不響在一邊如同隱形人一般的他。
由不得他仇視那個弟弟,盡管對方其實什麼都沒做,可他還是討厭他,討厭他奪走了本該屬于他的一切。
「我……娘……」溫無衣心頭百般滋味劃過,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肩膀上是久違了的母親的溫度,讓他甚至有些懷疑這一切是否真實。
黃鸞雲如何不知,她現在隱隱有些後怕,若是溫家沒有家變,繼續這樣下去,她的大兒子會不會步溫于斯後塵,變成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瘋子?
好在正如溫念遠說的,溫無衣還沒歪到骨子里,一切還來得及。
內疚並不能彌補什麼,在為人父母方面,她清醒地意識到她和溫于斯都是失敗者,好在她還有機會。
「娘是不是也覺得,弟弟更適合……做溫家的家主……」溫無衣艱難地聲,然後緊緊盯著黃鸞雲。
他不知道自己是渴望那些權力地位,還是僅僅渴望被認同,盡管他總覺得,那種位置其實也並無甚趣味。
可他總覺得,如果自己站得高了,也許,就能被人看見。
鼓勵般地拍了拍溫無衣的肩膀,黃鸞雲微笑,「傻孩子,你弟弟自己都說了,你比他合適,對自己這般沒信心麼?」
作者有話要說︰說了今天雙更滴,馬上去碼下一章,會努力快點~如果太晚大家明天早上看一樣噠~
錯別字神馬的等下一起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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