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風雪退去,林間的道路上,白茫茫的一片,林子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木容披著大氅,站在客棧的院子里,佇立在白色之中,很明顯。
武藤牽來馬車,木容收回仰望的目光,轉身上了馬車。
武藤牽著馬車到了客棧外面,然後停了下來,轉身回到客棧門前,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個火把,點燃了整個客棧。
武藤的衣服,本來就是紅色的,只有很少的黑色,還有腰間的那把妖艷的刀,從火海中走來,渀若魔神。
「總算暖和一些。」
口中哈出一口冷氣,斜躺在馬車里的木容,打開座下的盒櫃,從一堆書中,抽出一本,看也未看,順手扔出了窗外,丟進了正在著火的客棧中。
馬車緩緩的前行,木容和武藤,誰也沒有說話,當然,武藤幾乎從不說話,因為會影響他殺人。
那個聲音嘶啞說話好听的小二,和帶著斗笠,要去開封城里謀生計的老漢都沒有從客棧里出來,因為,他們都死了,死在了武藤妖艷的刀下,流干了身上的血。
從來沒有一個客棧是沒有掌櫃只有小二的,也不會有客棧客棧的桌椅上全是洞的,上樓的扶手,全是倒刺的,只會有因為磨損而變得非常平滑的表面。
從來不會有,一個普普通通的老漢,在看到一本扔出去的書能帶上門之後不驚訝的,也不會有一個普普通通的老漢,知道問路書院有少府君的。
所以他們都死了。
他們死不是因為他們想要殺了木容,而是因為他們拙略,他們來自的那個地方,太超凡月兌俗了,那個地方的人,已經忘了,普通人,到底是什麼人了,所以,他們才會死。
人,永遠都不能以為自己不是普通人,因為,不是普通人的人,只有死人。
馬車漸漸地加快,到了快晌午的時候,來到了一座城前。
這里是開封城,城門很冷清,因為天很冷,所以也沒有什麼人。
街上有不少商鋪,但是光顧的人並不多,也沒有叫賣聲,商鋪里的人也都顯得很沒有精神。
開封是古城,很古老,比所有人知道的都古老。這座城里,有許多的人,許多了不起的人,但是,他們都是普通人,活著的人。不過,曾經這里,有許多不普通的了不起的人,不過現在都死了。
這古城里,有一座寺廟,非常有名的寺廟,因為這座寺廟,歷朝歷代的皇帝都很重視。這座寺廟的名字喚作相國寺,開封人更喜歡稱之為大相國寺,因為,寺廟不大,和尚名氣很大。
馬車停在了大相國寺門前,武藤跳下來,木容也走了下來。
昨天晚上風雪很大,但是大相國寺門前卻沒有積雪,不過,大相國寺的寺門,一點都不恢弘大氣,反而有點小氣。
城門很冷清,但這相國寺卻一點也不冷清,來往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阿彌陀佛,木容居士,師傅在殿內等候多時。」
從大相國寺的寺門里,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僧人,穿著黃色的僧袍,很溫和,很羞澀,他是很有名氣的覺岸。
木容一點頭,覺岸轉身帶著兩人進了大相國寺。
寺院里香煙渺渺,來燒香拜佛的人,都跪在地上,謙恭的磕著頭,以為佛會保佑他們。不過,佛是什麼?反正不是人,如果佛是人,那他憑什麼保佑你?如果不是人,他為什麼保佑你?
邁入觀音殿,約五丈高的千手觀音佛像,蓮花座上赤足而立,周邊七盞佛燈,手掌中無數的眼楮,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楚人的心?
香案前,一個灰袍老僧,背對殿門盤膝坐著,頭頂戒疤周圍,微微泛出白色。
木容來到之後沒有開口,老僧也沒有開口,武藤站在門口,覺岸站在老僧身後。
「這不是一個好的決定。」
終于,無緣大師開了口。
「可是,我不得不做。」
木容接口道。
「佛門有自在,你可來?」
「我並不要自在。」
「萬物都在變,居士何必堅持?」
「若是什麼都不做,永遠都不變。」
一聲嘆息,木容永都不會知道無緣大師對他多愛惜,就像無緣大師永遠不會知道木容心里有多痛苦。
無緣大師慢慢的站起來,轉過身,滿是褶皺的臉上盡是無奈,他愛惜這個年輕人,雖然他已然身份顯赫,但是,終究是個有悟性的年輕人。
人的悟性,或許與天分有關,或許,只與痛苦有關,閱盡風霜的人,智力平平,依然能夠領悟很多的道理。
「你去吧,就在那個地方。」
無緣大師渀佛瞬間老了,臉上的褶皺更多了,這不是一個得道高僧的模樣。
「還有些時間,不急一時。」
木容並未在意一個得道高僧的瞬間老去,雖然與他有關。
「讓覺岸跟著你,回來之後,便坐在這觀音殿。」
「好。」
木容應下,取上的墨黑大氅,坐了下來,露出一身青色的書生袍,沒有花紋,沒有裝飾,僅僅是件青色的書生袍。
無緣大師也坐了下來,動作遲緩,就像行將朽木的老者。
一老一少,一僧一俗,坐在佛前,沒有誰開口。
木容的臉上很輕松,很祥和,就像那座佛像。
余暉斜照,紅霞滿天,大殿門口的武藤,微闔雙眼,覺岸伸了個懶腰。鐘聲響起,回蕩寺中,零星的燭光晃動,渀佛是因為方才的鐘聲。
木容霍然起身,披上墨黑的大氅,對著無緣大師,恭敬的鞠了一躬,轉身走出殿門。
武藤與覺岸跟隨著,並沒有停留。
書生最討厭的,就是官,最想當得,也是官,而這個世界上,最麻煩的,除了女人和小人,便是官,無論清官貪官。
木容雖不算書生,但是他也討厭官,因為他不喜歡麻煩,沒有人會喜歡麻煩。
大相國寺門口,一群官兵圍住了木容的馬車,為首的一個穿官服的中年胖子,坐在木容馬車旁的轎子中,身披著玉裘,令人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個麻煩。
「這馬車可是你們的,今日城郊外三十里處,發現命案,可是你等所為?」
木容本不想理會麻煩,直接上車,可是,偏偏麻煩從來都不隨人願。
「阿彌陀佛,這位大人,木容居士是相國寺的客人。」
覺岸走上前來,看著班頭,面無表情,沒有羞澀,沒有笑容。
「相國寺的客人又如何,難道可以無視王法嗎?」
轎子中的胖子,終于走了下來。
他走的很吃力,渀佛每一步都是身負千鈞,不過,他對自己的衣服更吃力,不時的要收緊一下肚子,因為玉帶是正常大小。他兩手小心的提著玉裘,生怕地上的什麼東西,髒了這價值千金的寶貝。
「本官秉公執法,問你等可與那命案有關,為何不回答?」
音調很高,卻沒有一絲的威嚴,有的,多是驕橫。
「沒有。」
木容回答的很淡然,渀佛全不在意。
但這官員很生氣,他是朝廷命官,他是開封城里的土皇帝,他不是普通人。
「大膽!本官早已證據在手,竟然還抵死不認!來人!抓起來!」
官兵本就是流氓,流氓沒有不喜歡威風的,就算不是自己的,也是自己的。
听到大人有令,官兵一擁而上,就要將木容與武藤二人抓起來。
「一千兩黃金。」
「住手!」
對于麻煩的官員,有一部分,錢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你剛才所言是何用意?想賄賂本官不成?」
啪
武藤在班頭的手中,拍下一疊銀票。木容則沒有再理會,直接上了馬車,覺岸也跟了上去。武藤牽動馬車,三個人,消失在暮色中。
「你為什麼沒殺了那些人?」
「他們都是普通人。」
「但是那位大人不是普通人。」
「會有更不普通的大人殺了他。」
「那豈不是很麻煩。」
「能用錢解決的,都不算很麻煩,殺人很麻煩。」
「你真是個特別的人。」
「你也是個特別的和尚。」
「小僧還很有名氣。」
馬車停了下來,停在了開封城最有名的客棧門前。
這間客棧,只有小二,沒有掌櫃,掌櫃的也叫小二,所以叫做小二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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