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或許永遠都是這個世界最痛苦而又最愉悅的時刻，也許只有回憶，才能讓人忘卻現在與未來，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這個世界總會有人的回憶，充斥的，全都是痛苦。
葉玲瓏的毒解了，可以繼續活著了，木容也就走了，走出了百里水鄉，走入了大千世界。
冰冷的月夜下，奔騰的黃河水邊，木容罕見的沒有坐在自己的馬車上趕路，與武藤兩人御風而來，靜靜地佇立在河岸的堤岸上。
江水滔滔，月光迢迢，木容與武藤二人並肩而立，只是一個淡漠，一個冷漠。
「武藤，你覺得我這些年做的事情，是對是錯？」
滔滔水聲，並未掩住木容聲音里的寂寞與無奈，也沒有掩住一絲來自于心底的疑惑。
武藤並沒有回答，木容也沒有期望武藤能夠回答他，他已經習慣了不說話，他也習慣了不要回答。
「我曾願望天下人人公平，人人都能夠月兌離苦海，以為自己能夠拯救蒼生，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仍在苦苦的掙扎，我是否很可笑？」
一聲輕笑，無盡的自嘲，始終不能淹沒在這月下奔騰的河水聲中。
「我是智冠天下的問路書院少府君，天下正統，修為絕世，卻一怒之下滅了儒門三宗四派。」
似有感傷，又似憤慨，聲音低沉，渀佛壓抑著一股怒火。
「我痛斥先哲聖賢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騙天騙地，騙人騙己，如今看來，我似乎也沒好到哪里去。」
「上代天機尊者曾說我是人鬼之妖，天地不容，命格之中，煞氣滿盈，勢必奪盡三代親屬之命脈，禍亂世間，最終為天所滅。」
「那位曾跟我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非是天地不仁，實乃天地同仁，老頭子卻說，人非人，物非物，行走一世，快活一時，先生說天地有心，生民有命，當時年少，似懂非懂，後來以為自己懂了，修心養性，能為為之，願為為之，可如今看來，我從來都沒有懂過。」
淡淡的敘述，平靜的聲音，似飄蕩于江河之中的游魚，又似貫穿兩岸的浮橋，懸于江上，散在夜空。
「可笑我自命不凡，卻終究逃不過這命數，自以為謀劃天下，卻葬送了父親的性命，自以為一心為公，卻逼死了自己的母親，柔柔待我如兄長，卻因我痛失愛子，丈夫也被你殺了，最終自刎。」
「但是！」
木容猛的一轉身，腦後長發爆散開來，墨黑色大氅在風浪之中獵獵作響。
「我不明白，為何世間所有生靈都要由命數定論！我雖殺人無數，行事霸道，但是，我為這中原做的難道少嗎？以我的修為，天下大可去得，何必要為這區區中原之地費心費力？若不是為了所謂的黎民百姓，天下正統，我何至于葬父殺母，家破人亡？我為人人，但誰人為我？」
一股狂躁的暴虐的氣息噴薄而出，奔騰的黃河水激起千層浪，拍打著岸堤。
「蒙古鐵蹄馬踏中原，賀蘭山聯合喇嘛教與白蓮教內外勾結，四處強佔中原洞天福地，中原門派修士死傷慘重，先生臨終前千叮萬囑，叫我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他的心願，為天下立下正統，將蠻夷化外之民趕出中原，那位在臨走之時，也是說，讓我保住炎黃血脈和道統，」
「其實，在我看來，這天下但凡活著的生靈，又如何有誰是高貴些的？我答應他們只是想天下太平，人人安居。老頭子說，既然我願意，就去做。于是，小靈山幻境之中，我生屠白蓮教教主，四守將，二十四諸天教眾，賀蘭山上，殺盡七大薩滿，十二位狼神，最終走偏西域，將喇嘛教諸派活佛盡數封印。後又走訪天下聖地，排除異己，入問路書院，立下天下正統，用計將白蓮教的氣運生生的割裂出來一半，為朱元璋做了建國之基，重新將這漢家天下奪了回來！」
低沉的聲音之中，透著一些驕傲與豪邁，以及一股掩不住的疲倦和落寞。
「當初做這許多事情，雖說多有遺憾傷懷，但也總覺得是為了天下，為了世間生靈出了一份力，盡了一份心，可是，蒙古人走後，那些滿口仁義到的正派修士，嘴上感恩戴德，背地里卻罵我出身低賤，殺父弒母，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與那些邪派人走的近，當不得天下正統，本來我並不在意，但是那些窮酸儒生，竟是公然的挑釁，口誅筆伐，弄得天下皆知！」
武藤默默的站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靜靜的看著奔騰的江河，面無表情。
武藤知道木容的一切，更知道慕容所說的一切其實都不是他內心苦悶的原因，只不過是推波助瀾的東西罷了。
「你太軟弱了。」
低沉的聲音，毫無特色，卻讓人不得不記住。
殺人如麻，威震天下的少府君，卻被武藤評價軟弱，匪夷所思，木容卻深以為然。
「你說的不錯，我是太軟弱了，瞻前顧後，心思怯懦，卻又我行我素，當真是軟弱至極。」
漸漸地，木容平靜下來，默默的看著月夜下的岸邊，嗤笑一聲。
「當年年幼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這天下有多大，有多少人，每天跟著老頭子，只想著今天能不能多要幾個錢，有沒有好心的人給點白饃吃，哪管什麼狗日的軟弱不軟弱，修為高低，只要吃飽，不挨老頭子打，就是他娘的最高興事兒，天下興亡，與我這小乞丐有屁關系！」
一向冷淡，溫文有禮的問路書院少府君，卻在此刻自稱小乞丐，不停的爆粗口，雖說有傷身份，卻顯得更像一個人。
「當年天機尊者說我是人鬼之妖，克盡親族，最終為天所滅的時候，我一口唾沫就吐到了他臉上，老子從小就是孤兒，爹娘都沒有，哪兒來的親族？還為天所滅，難道他娘的老天爺沒事就知道殺乞丐玩兒？直到後來遇見你，我才覺得，那老道士說的可能真的。」
木容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武藤冰冷的面龐似乎也溫和了許多。
「武藤，這些年多虧有你在，讓我多少有些慰藉，但是，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