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地說……」竺紫琴不動聲色道,「若對手是其他人,譬如平梁王之流,我未必會這麼認為,可我們要面對的是山匪,鳳大人,我手無縛雞之力,逃也逃不掉,除了自當誘餌,你覺得我還有更大價值嗎?我落在司馬獲手上,只要沒死,你們還可以有機會救我,要是你落在他手上了,請問你真的指望我憑著一張嘴,就能從卞雲山把你撈出來嗎?」
「要是我出事了,你根本就不用管我!」鳳墨倔強道,「何況憑著我跟花薦幾人,空會功夫何用,雙手難敵四拳,你落在司馬獲手中,我同樣無能為力。」
「起碼你們想要月兌身並不算難!」
「你……」鳳墨生氣地扭轉頭,像是不願再爭執下去,同樣月兌身一詞听在他的耳朵里,更像是羞辱。
竺紫琴遲疑片刻,終于道出了自己的猜想,「剛才乃是最壞的預計,鳳墨,我們別爭了,與司馬獲的見面未必就是圈套。」
「理由?」
「如我們之前的估計,司馬獲數年盤踞卞雲山,幾次清剿,始終安然無恙,很難說他與平梁王之間沒有任何協定,倘他想要把我們供出來,交給平梁王處置,在他潛入平梁城之後有至少兩天的時間做出選擇,而我們不是直到現在仍什麼事兒都沒有嗎?甚至順利劫走了香料,偷出城的馬車若所料無錯,應已押往卞雲山方向了。」
「他不知道香料的來源,沒想到我們是與平梁王為敵,抱著發筆小財的心思,走一趟平梁城何樂不為?」
「非也。」竺紫琴搖首道,「他很清楚平梁城是在王爺的眼皮子底下,鬧出盜案來,無論是否是與平梁王為敵,王爺都不會放過我們。」
「那他的目的何在?」
「要麼他就是見財起意,反悔約定想要獨吞六車香料,或者要我們以更大的價錢贖回我們需要的東西,要麼,他就是另有其他的事兒找我們商量。」
「你認為前者的可能xing最大?」
竺紫琴道,「我對司馬獲完全不了解,此人的心思要等我見過了才能窺探一二,不過他們是山匪,匪寇秉xing總是難除的。」
鳳墨沉默了一會兒,「你想過沒有,我們現在僅有的銀兩和遲龍堂資助的部分,別說他漫天要價,便是純按市價購回也是困難,如此還不能確保他不會又變了卦,做出取銀不交貨言而無信的事兒來。」
「當然有這種可能!」竺紫琴悠悠嘆了下,「所以這也是我非得要親自跟他商談的原因之一。」
鳳墨又是沉吟了一陣,「那你告訴我,萬一人貨兩空,你需要我怎麼辦?」
竺紫琴唇角浮出了一層笑意,「還是你了解我,知道我凡事都喜歡留有後招。」
「說吧。」鳳墨道。
「如果我出事,貨也取不回來,唯有求助平梁王了。」
鳳墨吃了一驚,「你這不是……」
「自投羅網?」竺紫琴笑意更深,「除非王爺捉住了匪寇,從他們口中問出劫案與我們有關,在此之前,我們還是暫時安全的,而且非到迫不得已,我不打算走出這一步。」
「是啊,要是走到了那一步,我們除了逃出平梁境,保住性命外,是絕無機會再至平梁扳倒賀蘭遙了。」
竺紫琴垂下眼簾,半天沒再說話,跟著她默默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最後才道,「我不會讓那種情況發生的,絕不!」
是夜,竺紫琴披了一身黑色的斗篷悄然出了周府,她沒有用周府的馬車,而是自行在街市上隨意雇了一輛,跟著接連換了兩次車乘,方輾轉來到約定的地點。
此院落十分的偏僻,周圍基本沒有人戶,再加上經年空置,四處皆可見頹敗破陋的景象,竺紫琴來到緊閉的院門前,見青灰的圍牆外枯草殘葉,在黑夜的涼風嗖嗖里,不時地卷騰出沙沙的微響聲,而院內則是幾株枯敗的大樹光禿禿的枝椏張牙舞爪,其情形仿佛鬼屋般寂驚悚。
竺紫琴沒有猶豫,伸手推開了並未閂死的院門,只听吱呀一響,一陣細風帶著塵土迎面撲向了她,她靜靜地站了片刻,避過了這一陣穿門風,始抬步邁入了院中。
步入院內,竺紫琴取出了藏在斗篷下的一盞小風燈,晃燃之後,她尋了個稍低的枝椏,將風燈掛了上去,昏黃的燈光照亮滿是塵土與碎瓦斷磚的院落,竟比想象的還要寬敞許多。
竺紫琴四下看了看,瞧及不遠處是院落里本身置有的石桌石凳,遂走了過去,大概因為不久之前還有人坐過,石桌石凳明顯還是比較干淨的,于是竺紫琴略微用斗篷拂拭了幾下,便安然地坐了下來,靜待司馬獲的到來。
荒寂的院落,孤燈搖曳,竺紫琴耳邊听得各種細微的響動,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一段日子相隔久遠,卻永遠不會遺忘,她記得,自己被扔在野獸出沒的深山中,在一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破茅草屋中,足足待了十天,而那一年,她才八歲。
當然,在她所經歷過的各種訓練里,被丟在深山茅草屋僅是其中最為平和的一項了,甚至都稱不上殘酷,她只需要克服內心的恐懼,泰然自若地接受孤立無援和環境的險惡,沉著冷靜地求生,便自然會有人接她走出深山,然說得容易做時難,八歲的她在僅有一盞孤燈的茅屋里听著屋外不時響起的狼嚎,是徹夜難眠嚶嚶哭泣了整整五夜。
第六天,大概是她的眼淚流干了,她用屋外堆砌的柴板柴枝將窗戶釘死柵門加固,然後守了大半夜無事,就在天快亮之前睡著了,第七日她整夜安睡無論屋外有多大的動靜,第八日第九日她已經開始研究如何利用茅屋中的鐵器,在屋外設下陷阱,夾捕野獸……直到一個女人仿佛從天而降,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通過了,跟我走吧!」女人的眉眼嫵媚,身段妖嬈,口吻是慈和的,只是她向她伸出的一只手,卻略顯粗糙。
竺紫琴那時不明白,為何女人很美,一雙手偏像是干過了不少粗活的,現在她明白了,因為她已經知道了對方到底是誰。
竺紫琴當時正在屋外奮力挖坑,天曉得八歲的她挖下的坑到底能有多大作用,但是她管不了許多,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求生,本能地想要更多的安全,故而她看了女人一眼,依然不停手地挖著,仿佛根本停不下來。
十天,沒有人和她說過話,沒有人理會她的生死,她全身心的都是在自己和自己抗爭,因此當女人告訴她可以離開時,她還完全沒有從孤獨的恐懼中回過神來,仍是沉浸在一種封閉的掙扎中,難以自拔。
女人看了一會兒,半屈拉住了她,「夠了,你已經通過訓練了,跟我走,或者你自己走出去,還是你願意永遠留下,在這深山里死去爛掉?你來選,你的命運得由你自己去邁出。」
竺紫琴慢慢停下,她抬起骯髒且因過度疲累眼窩深陷的小臉看向對方,「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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