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的前一夜,楚恆才從上海出差回來。令她意外的是,楚成淵竟守在廳里等著她。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沙發後的巨形落地鐘,快十點了!平常這個時間,他早就關上房門,在房里呆著。
「爸
楚成淵輕點了下頭,回過頭看她,目光幽幽,又極其復雜。
就在楚恆打算提著行李往樓上走去時,他突然開口,語氣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和緩。「到我房里來一下
楚恆幾乎要以為自己听錯了,若不是實在不雅,她是真的想將手指伸進耳朵里掏下耳朵,是不是因為剛下飛機耳鳴癥狀還未消失,出現幻听了?
她拉著行李上樓,將行李放在自己房門口後,便過去敲了敲楚成淵的門。
「進來吧
楚恆盯著門把怔愣了兩秒,誰能告訴她,為什麼她出差幾天後回來,世界就變天了?
他的態度竟是如此平和!
她推開門進去,楚成淵正背對著她,似乎正在出神地看著什麼。听到了聲響,他便回過身來。楚恆這才發現他手中那兩個大大的紅絨布盒。
楚成淵看著楚恆,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有過慈祥的憐愛,也有著抹不去的傷痛緬懷。
他輕輕地撫著紅絨布的盒面,眼中有著深深的懷念。他示意楚恆坐下,自己便率先在韓式小圓桌前坐下,並將兩個盒子放在桌上。
直到楚恆坐下來,他才緩緩打開。
楚恆的眼幾乎要被兩個盒子的金光給閃瞎了,黃澄澄的黃金首飾整套被別在精美的錦緞上。
右邊的盒子是八件套,而左邊的盒子則是六件套,兩套的整體樣式有些相像,差別在于右邊的多了兩個份量很重的鳳鐲。
「記得你五歲的時候,我曾和你媽媽帶你去參加一個婚宴,回來後你跟你媽媽說,等你長大當新娘子的時候,一定也要有一對金鐲子
看著父親嘴邊難得的溫柔笑意,那沉浸在過往美好回憶的表情,楚恆卻閃過困頓。是嗎?她曾經那樣說過麼?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對婚禮有過幻想?
楚成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說過便忘了吧?可是你媽媽卻一直記著。你還那麼小的時候,她已經為你準備好了這一整套首飾。無論是項鏈,耳環,還是戒指、手鏈,都是她親自跑金店挑選合意的款式,再要求師傅照那樣式用更足的金重打一套,用實底雕花取代那些鏤空的雕花說完,他將項鏈取出,放到她手上。
楚恆怔怔地盯著那個心形的雕花項墜,很大一個,還瓖滿了無數顆細小的粉鑽,手中沉甸甸的墜感直直地沉到她心里。
媽媽……
曾在她童年給足她被愛渴望的媽媽,已在她記憶中顯得久遠而變得模糊的媽媽……
第一次以慈父口吻訴說她的童年與母親的父親……
眼眶一陣陣發熱,她倔強咬唇抑制就要洶涌的淚意。
感動,不是說沒有。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突然對她說這些。
楚恆抬眼,看著同樣眼中有水光的父親。
「這兩只鐲子讓你媽媽費了最多心思,始終難以決定樣式。雕花的和其他這樣打好的更像一套;可你看中的是滿天星,她希望你從她手中接過這套金飾的那天,有一種美夢成真的感覺;可是,鳳紋高貴,又圖個吉祥……」
楚恆從父親手中接過那一雙沉沉的鐲子,縴指摩挲著上面的紋路,帶著一股難言的情思緩緩轉動。滿天星的鐲面,中間部分以平滑處理,雕刻著鳳凰餃花。滿天星,花,鳳凰都有了……
「你媽媽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等到把這些寄望親自交到你手上的一天。臨終時,她最念念不忘的仍是要我記得,在你出嫁的時候,把這一套刻著你名字的金飾交到你手上
楚恆一震,將手里的金鐲又重新輕輕轉動,只是這一次,目光落在鐲子里圈。
恆!
鐲子的里圈刻著一個小小的恆字。
不光鐲子,這八件金飾,每一件都刻著一個恆字。
這是一套特地為她打造的金飾,里面承載了一個母親希望女兒得到幸福與滿足的最大的期望。
淚,終究落下。
可是這一次,在她最不想以軟弱姿態面對的人面前落淚,她卻首次沒有蒼惶的感覺。
透過淚眼看向對座的人,他竟也是同樣眼眶濕潤,臉上竟沒有往昔對她的奚落與不滿。
楚成淵將八件套的紅絨布盒推到楚恆面前,楚恆小心翼翼地接過。
「我知道這些你一定會好好珍惜的!但是,別忘了珍惜眼前人
楚恆一震,不解地望向父親。
「女孩子家不需要那麼要強,學學依靠身邊的男人沒什麼不對。說實話,沒見到向凌之前,我並不贊同這椿婚事。但見過他之後,我放心得不少,我看得出,向凌確實對你有心他看得分明,向凌滿心滿眼全撲在楚恆身上,而楚恆則冷淡得多了。
這是第一次,楚成淵以一個慈父的口吻對她說這麼感性的話,可是听在楚恆耳里並不受用。她最先涌起的並不是感動,而是不服!憑什麼她做了這麼多,他仍是認為女人該做的就是依在男人身後?是呀,大家都說向凌對她有心,可是……
想起那個難堪的夜晚,楚恆的心緊了緊。
她不知是什麼原因讓向凌在最後一刻厄然而止,可是身為一個女人,她覺得深深的折辱。
如果沒有之前的擦槍走火,她從來沒有在婚前把自己交付出去的想法。可是,是因為他,讓她在天人交戰間選擇了相信他,才放任他一路攻掠城池,願意把自己交付給他了。可是,他卻在得到她的願意交付之後放開了她。是最後覺得她的身體不入眼,還是……
她都忍不住要以為,那是不是他的一種試探。知道了她能為他全然放開,便覺得索然無味,啃不下去了!
而無論是哪一種猜測,那都不是她願意接受的。
那晚回家之後,她像瘋了一樣地整理行李,在隔天搭上飛往上海的班機。將自己置身于本不需她介入的家居展,讓一干下屬心里七上八下的,以為自己是不是哪一環節處理得不好,讓大總裁不滿意,親自飛過來,接手整個家居展的項目。
隔天,向凌打過電話給她,她沒有接听。回以一條短信︰在外出差,不便打擾,再聯絡。
在這之後五天的時間里,向凌真的再也沒有「打擾」到她。
而她也將自己全身心投注在工作上,拒絕去想起關于那一夜,關于向凌的事。
彈奏了整整兩個月的「心向永恆」,首次中斷了七夜。
她一整心神,不願再就這個問題深究下去。那一個難堪的夜晚,忘了便好。最好,永不想起。
「好了,你先出去吧,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我想休息了
楚恆拿起他交到她手里的首飾盒,不著痕跡地往桌上那個六件套的紅絨布盒看了一眼,然後輕聲道別,退出去。
關上門之前,她偷偷地往門縫里望去,父親帶著難言的傷痛,憐惜地看著桌上的首飾盒。
那一瞬間,楚恆恍然大悟。明白那另一盒首飾,本來應該是要送給小幸的另一半的吧。可是小幸不幸早逝,這一盒首飾成了無主之物。也許,今晚父親一道拿出來,本來是打算一道送給她的,只是,他終究沒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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