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姨遠遠地看到楚恆的車,早已快步上前迎接。
「小姐,你可算是來了,老爺他迷迷糊糊地……一直叫著你和小少爺的名字呢……」桑姨的眼底充滿擔憂。
「生的什麼病?」
「起初是感冒,老爺說不礙事,不肯讓莫醫生過來看,然後就高燒不斷,我瞅著不能拖,就擅自作主讓莫醫生來了一趟是時,她們正一起上樓,邊爬樓梯邊說。「莫醫生來過後,就給老爺開了藥和輸液,現在高燒是退了,人卻還沒清醒,一直囈著夢話呢剛爬完樓梯,步上二樓的平台,桑姨驀地想到︰「哦,是了,老爺還喊了過世太太的小名兒,還、還有……」桑姨突然頓下,有些猶豫地看了楚恆一眼,似乎有所顧慮。
「還有什麼?」楚恆面色一凜。
「還叫著信少爺的父親的名字破口大罵!」
楚恆秀眉微挑,倒是有些意外。
看來他跟楚信的父親該是有些恩怨存在的吧?不然這所謂的大伯不會跟他們家這麼多年來斷了聯系。
眼前半闔的門板,楚恆只伸手輕輕一推,便讓它開敞著。
而在這之後,她曾無數次地想著,如果那天她沒有推開這一扇門,一切是否會不同?她與向凌的歷史是否便不會因此而改寫?
可是,人生從來沒有如果。人生,也從來無法預見,所以,總有一種情懷叫做後悔。
楚恆跨進房里時,楚成淵正在嘶吼著︰「楚成源!楚成源!」沙啞的嗓音已然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沉重得令聞者像是被心頭落下一槌。
桑姨默然退下,留下楚恆怔望著躺上床上的男人。
才多少時日不見,他怎麼會變得這樣蒼老?
花白的發,深刻的皺紋,就像一個垂垂老矣的普通老人正在彌留之際。
楚恆渾身一震,很難再靠近一步。
她無法說服自己,眼前纏綿病榻的人,正是她要強而將女人視為糞土的父親,是她用了半輩子想要去證明自我價值的人。
「爸……」
床上的人,陡然瞪大了雙眼。布滿血絲的眼,伴著眼眶四周的紋路,盯著她看,怔愣了好半晌。末了,化作一聲心碎的呢喃︰「菁兒?」
菁兒?把她當成媽媽了嗎?楚恆愣愣地站著。
「菁兒,你來看我了是不是?」
楚恆無法自抑地感到鼻頭一酸,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對媽媽的思念。
楚成淵霍地自床上坐起,動作之大,甩落了原先放在枕邊的本子。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什麼話也別說,我不怪你!」
楚恆看著掉到自己腳邊的泛黃日記本,原想幫父親撿起來,卻在扉角看到了那一個秀氣的落款而驚愕,是媽媽的日記本!
她震驚地抬眼瞥向父親,他臉上心痛不已的表情令她無從多想,趕緊將日記本撿起了就要交到父親手里。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拿走!拿走!不要那樣一遍遍地提醒著我……」他滿臉痛苦地將臉埋入雙掌中。
楚恆一頭霧水,目光在父親和日記本上游移著。
「爸……」
楚成淵這時似乎才真正意識到楚恆的存在,布滿紅絲的老眼似乎才真正地對焦,混濁的腦似有一剎的清明。他充滿疲憊地看了她一眼,提不起一絲力氣再去奚落她,只是無力地揮手,「出去……我想睡一下……」
「你真的還好嗎?讓莫叔叔再來看一下吧——」
「出去!」一記大吼幾乎抽干了他的力氣,讓他無力再睜眼。
楚恆握緊了手里的日記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退下。
「小姐……」
桑姨端著往日楚恆喜歡的現榨橙汁,有些擔憂地呆立在樓梯口。老爺的一聲大喝,她在樓梯都听得清楚。
「給我的嗎?」楚恆眉目微動,盯著桑姨手中的鮮橙汁,最終竟牽起唇瓣輕淺一笑。
桑姨有些吶吶地點頭,想說些什麼安慰,臨到嘴邊又覺得不合適而咽了下去。
楚恆伸手拿過鮮橙汁,往自己出嫁前的閨房走去。
門一關,頓覺一陣強烈的反胃,顧不得多想,只能隨意放下手里的橙汁跟日記本,快步撲到浴室里,不斷地干嘔著。
近十分鐘之後,她才白著臉從浴室里走出來。看到幾上的橙汁,遂走過去,拿起來輕喝了幾口,這才感覺舒服了許多。
剛要把方才放得匆忙而攤開的日記本合上,無意間卻瞥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一驚,幾乎是驅于本能的,著魔般地拿起來看。
日記的主人本應有一個和諧幸福的家庭,夫妻恩愛,兒女雙全,生活富足。
可誰也不知這幸福的假面下,日記的主人背負了怎樣的秘密,以致于十年痛苦不堪,日漸消瘦,最終一場癌癥得到解月兌。
她本應是幸福的,有愛她而上進的丈夫,白手為她打拼一個豪華的城堡。
如果沒有那一個惡夢般的晚上,她的大伯——與她丈夫同卵分裂的雙生哥哥,一個對她心儀已久的男子。趁她丈夫出差,扮作他丈夫提前歸來,要了她的身子,又倘若不是完事後看到他的果身上沒有丈夫的胎記,也許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貞潔被毀,那樣她也不會在自己的後半生活得那樣痛苦。因為就在楚成源意猶未盡地笑著離開後,她的丈夫真的提前回家。
那一刻,她哭得不能自已。如果丈夫早一些時候回來,也許那個惡夢永遠也沒有機會發生。可是在她無力的情況下,她就那麼傻傻地被騙走了為丈夫守著的貞潔。
可是丈夫不知她痛哭的原因,誤以為她只是跟他一樣,分別幾日思念太深才會哭得這樣厲害。他輕聲地撫慰著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不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然後,用他所有的柔情憐愛著她的身子。
而她只能哭泣著承受他的每一次律動,無法告訴他,他身下的這具身子剛剛已被另一個男人徹徹底底地佔有了。
然後一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不知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也無法通過科技手段得到解答。因為身為與丈夫同卵分裂的雙生哥哥,楚成源的dna與丈夫也一模一樣。
她很痛苦,一想到這個孩子有可能是楚成源的,時刻地提醒著她遭受過的欺騙與傷害,她就想著把心一橫,干脆拿掉算了。
可是,她又該拿什麼理由去對丈夫說?
日子就在猶豫間過了三個月,當她感受到源自孩子的第一記胎動,她驀地意識到,這也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她每日背負著沉重的心理壓力,既不舍破壞自己現有的幸福,又覺得夫妻間應該坦誠,每日猶豫于說與不說之間,她迅速地消瘦下去,再加上時不時上她家跟丈夫談公事的楚成源,一見到她那意味深長的笑容似在嘲笑她︰這孩子也可能是我的!
在這雙重壓力下,她整個人憔悴得不成人形,大病了一場,終于在丈夫憂心忡忡的與心疼無比的眼神下,哭著向他坦誠了一切。
丈夫沒怪她,又因為孩子早過了可以打掉的時間,怕傷了她的身體,所以,他讓她安心把孩子生下來。
然後,他徹底與楚成源決裂。
若干年後,楚成源經商失敗,跪著請他伸出援手,他冷眼拒絕,並讓人將他趕出去。當然,這些是在日記主人去世以後發生的,是楚成淵親自續寫上去的。
楚恆呆呆地盯著合上的日記本,只覺得眼里有溫熱的液體不停地涌出來,怎麼忍也忍不住,一顆顆自臉頰滑落,無聲地滴在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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