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兒倒是不擔心賴嬤嬤不來,想也知道,賴二女乃女乃畢定使盡渾身解數,請了那尊大佛來的。
秋紅的枕頭風吹著,馮大老爺也邊上盯著呢。再說,倆女兒都盼著宴請好友賞花呢。
只要老太太來了,柳兒就有機會,還是大大的機會,所以心潮起伏,睡不著了。
結果也沒讓她失望,趁著給廚房送點心到席上的工夫,在賴嬤嬤眼前打了個照面,便讓正跟二女乃女乃說話的老太太一眼瞧見,叫住了,「這丫頭看著面善,你且過來,讓老婆子瞧瞧。」
面善,理所當然的,有史太君的心尖尖兒林姑娘呢。
問柳兒多大了叫什麼,說了兩句,柳兒心里明鏡似的,自是不露怯。睜著黑白分明的雙眸,言語簡潔,聲音清脆,落落大方。
今日她可是著意打扮了一番,不是往好看上收拾,而是干淨整齊。衣裙都是府里發的,丫頭們穿一樣,沒什麼出挑的。簪環首飾卻戴的極少,烏黑亮澤的雙丫髻上,簇新的紅頭繩,一邊兩朵粉女敕小巧的絹紗海棠堆花,耳朵上兩只小小的丁香金墜子,臉上更是一點兒胭脂沒有,襯著黑眸粉唇,越發顯得白淨水靈。
二女乃女乃在邊上瞧的分明,目光一閃,笑著道︰「什麼大不了的,姑媽看著喜歡,只管領了去伺候,也是她的造化,更是佷女的造化,正愁著沒什麼孝敬姑媽的。要了她去,倒是省了佷女苦惱,也給佷女由頭省銀子不說,還成日家有人在眼前,提醒您老,佷女是個孝順的。」
說完,席上眾人都笑了。賴嬤嬤更是指著二女乃女乃笑罵,「我把你個猴精的,本不想這般便宜了呢,看你素日乖巧,便讓你稱願一回罷。」轉頭問柳兒,「你可願意伺候我老婆子去?」
柳兒模樣仍舊恭敬,面色不變,「柳兒但憑主子吩咐,只跟著老太太,也能沾點兒老太太的福氣倒是真的。素日听女乃女乃說過,老太太最是個憐貧惜弱的,最是和氣不過。」
知道自己跟著賴嬤嬤走,已經是板上釘釘,柳兒也不吝多奉承老太太兩句。
賴二女乃女乃眼里,柳兒原不過一個玩意兒,看著伶俐些罷了,卻也未必多難得。既然答應送給賴嬤嬤,當即讓柳兒回去收拾東西,散席就跟老太太離開。
好在柳兒原本心里就有幾分準備,東西也沒多少,兩個不大的包袱就得了,干媽心里也是有數的,不必特意過去說。
那邊賴二女乃女乃又打發祿兒過來,賞了柳兒十兩銀子,柳兒沒要,看著祿兒低聲道︰「姐姐拿去賞人吧,柳兒沒什麼用銀錢的去處。卻還要多謝姐姐這一番相助,以後但凡有用到柳兒之處,只管尋柳兒就是。」
祿兒也是個不凡的,隨手塞給柳兒道︰「到了新去處,總要上下打點,這點東西我還看不上眼,再給你添點兒,算是我一點子心意。那里不同別處,你先立住腳了再說其他。如今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那小妖精轉世的,我也不過白操心。別的倒不敢指望,只你別忘了好歹我們有過一段香火情就是了,沒的見了裝不認得。」
說的兩人俱都笑了,柳兒知道祿兒不差這點銀子,又是個胸中有丘壑的,又有交好她的意思,索性爽快收了她的荷包,一模便知,里面約莫共十兩左右的銀錁子。不禁對她更加刮目相看,倒真是個有心胸氣度,更有謀算的。
祿兒知道柳兒事多,又說了幾句便走了。
其實她不說柳兒也明白,賴二女乃女乃的意思,讓她別忘本。
柳兒心內嗤笑,忘本?這本錢是不是下的小了點兒?臨時抱佛腳,恐怕有點兒晚,跟個丫頭比都差遠了。
不過,她也不至于故意與馮府為難就是了,沒那能耐。
只無限惆悵的是,董師傅這邊,听柳兒說了經過,二人相對無言半晌,到底是董師傅想得開,一擺手,「去吧,又不是見不著了,別一副唧唧歪歪的樣子,看著鬧心,想起了過來看看,說不得見一回少一回,也算沒白認得你。你先去收拾東西,我這里也有東西給你,做個念想,待會過來吧。」
好在給董師傅做的針線已經完成,以董師傅的憊懶勁兒,年前她是不用做活了。
至于年後她再想想辦法。
拿了東西,又把冬春姐妹好一通叮囑,尤其冬兒,最是個穩妥可靠的,董師傅一應事物,都給她交代的清楚明白,直到她點頭記住才罷了。
至于劉嫂子和王媽,挨個拜別。柳兒又拿出不多的體己,都是逢年過節,董師傅給的銀錁子,裝了兩荷包,死活各自塞了過去,不過求著多照應董師傅一場。
倒是把兩人感動的不行,畢竟,如今怎麼看柳兒也是攀上‘高枝’的人,還這般討好她倆,著實意外。
但一提到董師傅,便明白了,對柳兒的有情有義,很是動容。卻也更羨慕董師傅,能得了這丫頭伺候一場,也算有造化。
兩人自是沒口子的答應柳兒,如今好好交接,將來不定有用到的時候呢。
府里幾個交好的丫頭,胖丫桃兒翠兒,甚至杏兒等,听說她要走,都尋了機會過來說了幾句,自有一番離愁。
本想在那邊站穩腳,再想法把干媽弄過去,經桃兒她們一番,柳兒改了主意,臨走求了賴嬤嬤,把干媽一起帶走了。
事後吳貴家的听說,氣的跳腳,直罵柳兒狼心狗肺白眼兒狼,可惜白罵了,沒人搭理她。
不過,她也不是一點兒好處沒落下,補了張婆子的缺兒,進了府里內院灶房伺候,多少有些看柳兒面子上。
干媽張婆子倒也好安頓,直接打發賴家灶房做事。
張婆子是個知事的,沒幾日便跟灶房上下處的融洽,把賴家上下模了個清楚明白,逮著機會就叮囑柳兒如何如何。
柳兒比她清楚多了,知她好心,為她也算用心良苦,不好說什麼,只用心听著就是。
不同于徐家和馮家,那兩處真可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賴家,因著賴嬤嬤也算是國公府積年的老人,兩個兒子更是握著兩府的管家大權,如今家大業大奴僕成群不說,就是賴嬤嬤本人,小名兒雖然還叫個嬤嬤,在老太太面前算個奴才,但是其家真有些豪門富戶的氣象。
而賴嬤嬤,因著其夫早逝,一手把兩兒子j□j的出人頭地,孫子也有了前程,兩媳婦更是兩府里有體面的管事娘子,其人心機手段,豈非凡人可比。
柳兒來賴家當天,雖是以奴婢身進來,但賴嬤嬤對家下人等說了,「這丫頭以後單伺候我,領大丫頭的份例,這是個曉事的,你們莫欺生,當我老婆子老背晦了看不見。」
下人都道不敢,大丫頭菊花更是笑道︰「老太太真小瞧了自家人,當真是那不曉事的麼?便是糊涂了,還有荷花姐姐提點呢。」說完見賴嬤嬤沒搭茬,便有些訕訕的。
賴嬤嬤眼皮都沒抬,喝了口茶,問大丫頭荷花︰「冬衣都做得了麼?」
「今天剛送來,老太太可要看看,正預備明兒發下去呢。」
「不必了,你吩咐他們,照著柳兒這身條,立時給她做了,趕些工也使得。另秋衣給她補上,冬衣棉襖絮厚些,可憐見兒的,吃了不少苦吧。還缺什麼,只管跟你荷花姐姐要。」說著用手摩挲著柳兒的頭,仿佛不是個丫頭,倒像是自家女孩兒一般。
柳兒知機,忙給老太太磕頭道謝,不為這份體面,老太太畢竟兩次拉她出火坑。
心里卻有些疑惑,這是不是有些過了?
前世賴嬤嬤待她也不錯,卻到底跟這回差著一截子,如今到了這份兒上,很多事情柳兒不得不細細思量。
賴嬤嬤身邊貼身伺候的,兩個大丫頭,荷花菊花,看著不多,但兩人手底下各有五六個小丫頭,往來使喚。媳婦婆子就不用說了。
荷花老實穩妥,掌總。菊花伶俐,看個眉眼高低尚可,穩妥不足難堪大用,兩人都比柳兒大四五歲,品貌中上。
以賴嬤嬤的能耐,伺候的人尚且如此,可見真正的好丫頭,卻並非白菜似的易得,尤其那等才貌雙全的。
賴嬤嬤事事規制上,都要比府里正經主子低一籌,身邊大丫頭名義上只兩,如今多了個柳兒,看著也不多。
身為賴嬤嬤身邊的大丫頭,一應吃穿用度,不比史太君身邊的差多少,賴家內里富著呢,只不過行事謹慎。
賴嬤嬤有單獨的院子,三間正房,游廊並廂房退步罩房,一應俱全。柳兒身為大丫頭,在西廂房也分得了一間屋子,跟荷花比鄰,而不是跟菊花似的住後罩房,可算天大的體面了。
要知道,賴嬤嬤的院子,除了西邊兩間耳房通鋪住著該班的小丫頭外,就荷花一個大丫頭住西廂,這荷花可不比一般丫頭,後來給賴尚榮做了姨娘的,可見受賴嬤嬤看重。
賴嬤嬤本身沒女兒,早年倒是認了兩個丫頭干女兒,都嫁了小官兒做正頭娘子,如今隨夫在外地任上。
除了出嫁的,如今家里還有三四個女孩兒,都是兩個兒子的。最受寵的是賴大的小女兒賴慧心,如今十三歲,靈巧聰慧,很得賴嬤嬤歡心,自小養在身邊,住在東廂房里。柳兒來的這幾天,偏巧這慧姐兒去了出嫁的姐姐家小住,尚未回來。
一干人等,柳兒自然都是認得的,只不露聲色。每日里跟著賴嬤嬤身邊,說是貼身伺候,卻並不叫她做事,只道︰「不忙,你且適應幾天,認認人,院子里多走動走動,你歲數還小呢,這廋的,可憐見兒的,哪里就真當丫頭使了。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若不是我老了,還想認了你當干女孩兒呢。不必和她們搶事情做,累不著她們,翻過年來再說吧。如今只把這里當自家,好好松泛松泛是正經。改日我帶你去府里逛逛,見見那真正大家子的富貴氣派,府里老太君也是個慈和的,見識一番,也不枉你跟了我一回。」
賴嬤嬤這番做派,柳兒一邊做針線一邊深思。
除了荷花,大小丫頭們都對她敬而遠之,柳兒卻記著本分,也不說什麼,挑了條好料子的帕子,打算給賴嬤嬤做條抹額。
倒是跟做針線的丫頭要過料子,人家只一味推月兌,甚至拿了賴嬤嬤做借口,柳兒也不好多說什麼。如今人都讓賴嬤嬤給她得罪的妥妥的,還能如何。
表面上看著對她青眼相看,卻不能深究。
前世她到了這里,沒幾個月被帶去府里走動,沒兩次被老太君看上,留下了。
這回,賴嬤嬤對她這一番加恩,下了如此多的本錢,又是衣裳又是首飾玩意兒的,沒少給她,她又比上世看著出息些,真不信賴嬤嬤一點兒別的心思沒有。
不經細想,柳兒可以預見,沒多久,恐怕自己要進賈府伺候老太太去,這恐怕還不是賴嬤嬤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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