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楊梅六月要出嫁,出了正月,老太太便還了身契,又賞了一些尺頭頭面,並三百兩銀子,放了她出府。
下面的主子下人們,也各有表示。
因沒想到楊梅走的這麼快,柳兒的荷包還沒做完,更不用提那另外的表禮,一時作難。
沒辦法,頭天晚上听到信兒後,忙打開箱籠,尋找起來。
翻找過後發現,其實她目今倒是很有些家底了。
董師傅的東西是無價之寶,這個不能動,想都沒想過,暫且不算。
就說那妙玉師傅送董師傅,便宜了她的東西吧。一套四只成窯五彩小蓋碗,白底青花上五彩花卉,用一只內襯金絲軟緞的錦盒裝著。對這等玩器,柳兒實在沒什麼見識,那麼多年高門生涯,也不過看的出大致的做工和好壞。而這一盒子,顯然是極為貴重的,不用看出自妙玉之手也可知。
此等東西,自然不宜輕易拿出送人。包袱里面共兩只盒子,至于另外一件,柳兒倒是挺感興趣。是一副畫,董其昌的《春溪山居圖》,山石、樹木、澗溪和草廬,煙雲流潤,神氣俱足,風流蘊藉,上題詩四句,下鈐董其昌印。
董師傅給她的繡品冊子里面就有這幅畫,分毫不錯,柳兒展開這畫一眼便認了出來,如今倒是配上了對,卻也不可能送人的。
除了這些個,柳兒在賴嬤嬤送的東西里,挑出兩塊拿得出手的尺頭。又從林姑娘送的東西里,拿出四只瓖寶石的金戒指,用自己繡的一塊帕子包了,並兩塊尺頭,打成一個包袱。
來來往往辭別的丫頭婆子太多,快三更天,柳兒才拿著頭天整理好的包袱,進到里間,「柳兒也沒什麼好東西,一點心意吧,姐姐千萬別推辭,不然就是看不上柳兒東西簡薄了。」
楊梅打開一看,嗔道︰「還說簡薄,你才來幾天,多大點兒年紀,尺頭和帕子我留下,戒指自己留著玩吧。」
柳兒忙按住,笑道︰「姐姐還不知道麼,在老太太身邊,以後還缺了戒指戴麼?再說,過年的時候,大姑娘賞了好些呢,我不缺這個。姐姐留著,自己戴或者賞人都行呢。」
楊梅也是知道的,便沒再推辭,只模著那帕子道︰「別的還好說,只這帕子,難得沒有繡花啊草的。只一架小橋、一葉扁舟和一角房舍,看似簡單,卻把南省那邊水上人家繡的活泛有意趣兒,水墨畫兒似的。你這能耐,我是知道你掖著了,沒想到藏的倒是深。等我回去,做了扇面桌屏放妝台上,倒也顯得別致。」
柳兒笑的有些不自然,她隨便拿的帕子,轉瞬便道︰「本來想著好生給姐姐做兩樣針線的,誰知姐姐提早出府,卻趕不及了。」
楊梅點頭,「如此說來,你這東西確實簡薄了。我若晚些出去,那才真真應是豐厚了。」說完兩人都笑了。
「不過也沒法,弟弟要參加今年的秋試,家里弟妹們沒人照應,我娘只能讓我早些回去,順便做些針線也得空兒。」
柳兒是知道楊梅家里的,本是南省人。早年間因為家鄉發大水,日子過不下去,她秀才爹又病死了,便來了京城投親。誰知親戚早換了住處,一時哪里尋去。她娘一著急上火的,趕上入冬受了風寒,一病不起。她哥哥沒奈何,只得賣了模樣好兒又伶俐的三妹妹,得了銀子暫時度過了難關。
後來尋了親戚,楊梅也爭氣,很快有了差事得了月例賞賜等,都給了家里,逐漸的日子也好了。他哥哥也爭氣,前兩年考了秀才,娶了家境還算殷實的嫂子,打算把楊梅贖出來好好過日子。正趕上老太太偶然間,幫楊梅尋了件好親事,便一躉兒成了。
如今楊梅家,在城里也有了一間不大的二進院子,三間正房東西廂房,在京城這等居不易的地界兒,已經算不錯的了。
柳兒和一個婆子,坐府里的馬車,被派出來送楊梅歸家,看她家里一片喜氣忙亂,又十分客氣,柳兒和那婆子也不好多呆,喝了盞茶便告辭出來。
因此處距離賴二女乃女乃府上,不過隔了兩條街,柳兒一早便拿著,昨晚緊著趕出來的一套夾棉衣裳,跟那婆子和趕車的說好了,先去了趟馮府。
這回也沒去府里,只從繡莊這邊進去,和劉嫂子王媽媽打過招呼,直接進去見董師傅。
董師傅跟上次見倒沒多大變化,也沒做活,懶懶地靠外間的榻上,半合著眼,不緊不慢地用手摩挲著茶碗。
邊上冬兒蚊子哼哼似的,拿著本經書念著,人都快抖成一團,縮著脖子,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怎的。
不過在一個停頓,小心翼翼地偷眼瞧董師傅後,柳兒便知,這是嚇得,「是德。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于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說完沖冬兒輕輕擺手,冬兒見機,忙放下經書,速速退下,跟後面有鬼追的似的。
「師傅,我說的可對呵呵。」給董師傅讀了兩年經,就那麼兩本,順口的都記的差不多了,不順口的也記住不少,口熟爾。
董師傅睜開眼,看了看柳兒,點手兒讓她坐,「不錯,雖說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的,可也沒白念。這不比不知道,都折騰這麼些日子了,該不認得的字,還是不認得,簡直榆木腦袋,就那吃草長大的,也不能笨成這般模樣兒吧!今兒你怎的有工夫來了?」
董師傅如今罵人功力又長進了,柳兒暗忖,回頭還得囑咐囑咐冬兒。
娘兒兩個說了一回話兒,外面等著,多呆不得,把衣裳給了董師傅,她老人家不置可否,柳兒便離開了。
不過出門腳步一轉,到了原先她住的屋子,冬兒正哭呢,邊上春兒絮絮地安慰她。看柳兒進來,也沒給柳兒好臉色,柳兒不以為意,走上前拉住冬兒。
溫言道︰」這點兒事兒,也值當你淌眼抹淚的」沒等她說完,春兒不樂意插嘴道︰「柳兒姐姐說的好听,見天兒的諷刺挖苦,誰受的住!尤其有個那般出挑兒的前任比著,姐姐比你那時候難過百倍!」
柳兒看了春兒一眼,這丫頭跟著起哄,冬兒豈不雪上加霜,神色便有些冷,看的春兒縮了縮,閉嘴不言語,只臉色更不渝。
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冬兒擦了擦臉,道︰「董師傅可打過你?無緣無故的罵過你?或者叫你做做不了的活計?」
冬兒垂著的頭搖了搖,柳兒繼續道︰「你既知道,更該明白,只有你哪里做的不好了,董師傅才會發脾氣不是。」其實別人做不好,她老人家也發脾氣的
這次冬兒沉默了良久,方才輕輕點頭。
「我也是從你這個時候過來的,那時候董師傅脾氣比現在還差呢。但是我想著,董師傅是個有本事的人,她既然還肯挑我的錯,發脾氣罵我,總比不搭理隨你長歪了好。我家里窮,自然也想多攢些體己,好歹自己日子能好過些不是。可一直沒長進,給人當粗使丫頭使喚,便是長大了出去,也不過這麼著,想過的好點兒,不外異想天開罷了。不說我們這樣兒命苦的,便是人家讀書人,也要有了好師傅教導才行不是,若師傅不搭理你,隨你玩耍淘氣不聞不問,你想著,能出息麼?多少人求師傅指點都不能夠呢,你如今的機會,卻是難得的。這些還得靠你自己明悟,不然我說破了嘴皮子也白搭,你且好生想想吧。」
冬兒還沒怎麼,那春兒看著柳兒如今一身光鮮氣派,舉止言語得體大方的,倒是若有所思。
言盡于此,柳兒再沒看姐妹倆,站起身便走了出去,當年,可沒人跟她說這些。
不過沒等她走到院門口,冬兒便追了上來,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姐姐放心,冬兒以後定然盡心伺候董師傅。若做的不好,姐姐下回來只管說我就是。」
柳兒點點頭,多少放了心,出門上車離開。
不過回府後,倒是有兩件喜事等著她。一則,她升了大丫頭,二一個,保住了原名,楊柳。
說起來保住自家姓名這件事,倒是跟林姑娘有些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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