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柳兒這邊送完楊梅回去,一路從西角門進府開始,遇上的丫頭婆子媳婦子,認識不認識的,俱都滿面笑容的上前說兩句,那親熱勁兒,讓柳兒受寵若驚。
這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兒了?驚動了這幫勢利眼?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本應回到老太太屋里回一聲兒,好不容易走到後廊下,正好襲人從里面出來,看見柳兒,緊走兩步上前,笑著道︰「妹妹可是送楊梅姐姐回來了,老太太剛剛還念叨,楊梅姐姐走了,失了條胳膊,有事口里還叫楊梅楊梅的呢。大家還說,走了楊梅,這不來了個楊柳麼。姑娘們在里面,大伙兒正陪老太太說笑呢,可要恭喜妹妹了。」
柳兒忽地覺著心情很好,看著哈巴兒也順眼稍許,稍顯疑惑地道︰「楊梅姐姐自然是能干的。可別再說了,我這正煩心呢,楊梅姐姐一向照顧我,如今想得她提點,卻也難了。只不知,我這喜從何來啊?」
襲人捂嘴巧笑半晌方道︰「妹妹剛從外面回來,不知道也是有的。剛二女乃女乃說,老太太現今缺了兩個一等的,踫巧大姑娘在,便提了妹妹,二女乃女乃也說你是個好的,老太太點了頭,如今妹妹可不大喜麼呵呵呵。」
「同喜同喜,我先進去回話,以後再找姐姐說話兒罷。」柳兒已經不知該如何反應了,怎麼听著這語聲兒,跟當年哈巴兒暗升姨娘的味兒似的呢!
其實有林姑娘的話,她也知道,自己升等是遲早的事兒,說不高興是假的,但內心里也沒多興奮,臉上有意多帶了幾分笑容。
進去回了老太太的話,說了些楊梅家里如何感激之類的,不過盡量哄老太太高興罷了。
然後給老太太磕了頭,很誠心誠意地,「以後定當更盡心伺候老太太,不負老太太的恩典,不負各位主子的看重。」
其實,對老太太,柳兒兩輩子都是很感激的,老太太一向對她還算喜歡,沒老太太,也沒有了她前世今生,早不知死哪兒去了。
又謝了璉二女乃女乃和林姑娘,兩人都笑著勉勵兩句便罷。尤其大姑娘,笑的意味深長,柳兒只得抿著嘴,笑著眨巴下眼楮,兩人盡在不言中。
自此柳兒成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雖說仍叫本名楊柳,但從老太太起,大家都習慣叫她柳兒。
至于這姓名如何保住的,而沒有被鵪鶉鸕鶿野鴨子給玷污了,過後听翠墨她們嘰咕,也知道了個大概。
那日柳兒出去送楊梅回家不久,大姑娘帶著丫頭來給老太太請安。她自己一手托著一只白玉淨瓶,里面插著幾枝剛剛抽了女敕芽的碧柳,進屋便給老太太看,「老祖宗瞧瞧,素日只說孫女不孝順,只知從老太太這里倒騰好東西。今兒孫女可孝敬老祖宗來了,請了觀音大士手中玉淨瓶,並春回大地楊柳枝,另有半瓶子起死回生楊枝甘露。」
老太太當即笑開了,對邊上的人道︰「你們還說玉丫頭是個大方的,如今瞧瞧,可是小氣沒邊兒了不說,還借著菩薩的幌子,編派老婆子就不說了,我看這整個值點兒銀子的,也就這羊脂玉瓶罷。」
林黛玉當即不依了,來到老太太跟前,舉著瓶子道︰「整日家說老祖宗是個有見識的,說銀子不就俗了。雖說滿園j□j關不住,一枝紅杏不值錢。可又有一寸光陰一寸金之說。又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如今我拿一萬銀子,你們誰能買來一支去年出牆的紅杏?如今我這可不是幾枝普通的柳枝,可是春風裁剪的幾絲j□j,就這麼給老祖宗拿進房來,不說滿室生春吧,也差不離。老祖宗,您說說,可不值千值萬的麼!」
寶二爺馬屁跟上,「妹妹果然不是俗人,這話很是。都說萬紫千紅總是春,可不知唐人有‘何處生春早,春生柳眼中。’之句;更有‘侵陵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是柳條。’之說;更不用說‘一樹春風萬萬枝,女敕于金色軟于絲。’說的這柳枝更婀娜可愛。回頭也叫襲人她們折幾支,擱房里養著。」
老太太聞听,道︰「罷罷罷,掉書袋且回去跟你姐妹們一起掉去,大早上晃的我頭暈,你老子問你學問要這般滔滔不絕的,何至于嚇得避貓鼠似的。」
一時三春姐妹進來,也看著淨瓶柳枝可愛,屋子里頓時燕語鶯聲詩詞歌賦,都道別致,又奉承老太太一番。
老太太搖頭道︰「你們甭哄我高興,我知道你們的孝心,想著楊梅那丫頭走了,我一時感到空落也是有的,哪里就要你們這般了,行了,都去上課吧,別在這里礙眼了。」
大姑娘聞言撲哧笑了,柳枝早讓丫頭放案上擺著了,她則過來扯著老太太胳膊搖晃,「老祖宗,別人不知道我們還不知麼,老祖宗最是個心慈念舊的。您也不必感嘆,走了楊梅姐姐,這不來了楊柳妹妹麼,可見老天見不得老祖宗一點子不快,彌補您老人家來了不是,孫女還附贈柳條三兩支,正應了景兒。」
老太太笑,點著大姑娘額頭,「你個嘴乖的小猴兒精,就你會說,數你會哄我老婆子歡喜。別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來,那羊脂玉瓶,可不是頭年你拿去插梅花的麼。本就是我老人家的東西,你倒是會借花獻佛,賣乖討巧兒。」
一時屋里人都忍俊不住笑了起來。原也都知道,只誰也沒點破,讓老太太高興罷了,一個玉瓶還不在老太太眼里。
自此,柳兒沒改名,仍這麼叫著。
雖說一向知道藏拙,萬事不出頭。但今非昔比,這府里要不扒住老太太這棵大樹,可比那馮家小廟凶險的多,壞王八只多不少。
所以,但凡丫頭該有的本事,柳兒倒是沒一味藏著掖著的。針線好不必說,規矩也得心應手,更兼著識文斷字,能說會道的討老太太喜歡。跟鴛鴦的大方穩重不同,透著股子小女孩兒的伶俐可愛,很快就成了老太太身邊除了鴛鴦外,最得意的人。
有時璉二女乃女乃在的時候,兩人一唱一和的,幾乎沒把老太太笑的肚子疼,直喊︰「以後可不能叫她們兩個一起張嘴,不是要老婆子的命麼,若再加上個玉兒,不得了,腮幫子都酸了。」屋里伺候的有那忍不住的,早跑出去笑去了。
柳兒卻笑盈盈地道︰「老太太昨兒還說嘴里沒味兒,吃什麼都不香甜,如今可不是有味兒了。想來晚飯能多吃半碗呢,這可是二女乃女乃和姑娘們的孝心。老太太可千萬成全大伙兒,多笑會兒才好,不然若沒多吃半碗,可別又怪大伙兒沒孝心,楞不叫腮幫子多酸會兒,要省那點子米呢。」
一時屋里眾人已經笑的不行了,更有噴茶跌碗揉肚子的,鳳姐兒最是個能說會道的,如今也指點著柳兒,不知說什麼好。
柳兒卻忽地一拍手,想起了什麼似的,「哎呦,鴛鴦姐姐還叮囑我,晚飯千萬不叫老太太多吃了,省的積食。說老太太最近胃口不好,可是開春火氣旺,要養陽清火,讓多看著吃些敗火易克化的呢,多喝些銀耳燕窩蓮子粥更好,晚上老太太要是多吃半碗飯,鴛鴦姐姐可該怪我了,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笑的已經說不出話來,笑了半晌方指著柳兒,直叫快打出去,「原想多個鳳辣子我們家就夠熱鬧了,後來了個玉兒,也是個促狹的。如今又多了這麼個丫頭,可如何是好。貧嘴貧舌的比她二女乃女乃還厲害,看將來嫁的出去。哎呦,這腮幫子酸的,晚上我偏要多吃半碗飯,讓你鴛鴦姐姐回來說你,我們大伙是說不過你這小鬼兒靈精了。」
說說笑笑,大伙兒自然看出來,老太太喜歡這小丫頭呢。二女乃女乃雖說討喜,畢竟不能整日跟前奉承,身為貼身丫頭的柳兒就不同了。
別人如何想不知,只鳳姐卻不得不高看柳兒一眼,原本看在大姑娘的面上,厚待兩分。如今看這丫頭言行,雖說得老太太喜歡,但事事以鴛鴦為先,是個心里有算計的,又高看了三分,私下里更是囑咐平兒交好。
而老太太這里,平日總要柳兒在跟前伺候就不必說了,但凡老太太有個煩悶,柳兒又不在的,必有人找了她去伺候,已經約定俗成了。
而眼看二月十二花朝節,也就是林姑娘的生辰。
柳兒緊趕慢趕,總算把給大姑娘的壽禮趕出來了。
因大姑娘也意識到功夫緊,柳兒白天要伺候老太太,只得晚上做針線,便不欲給柳兒增加活計,最後她定了簡單的兩個黃鸝鳴翠柳。
此時兩人已是神交已久,柳兒便沒客氣,按照這個做了,只看著大姑娘派人送來的一盒子針線,並那幾卷子各色褪色不褪色的軟煙羅,柳兒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拆了整個府里,就為了這點子東西。不過後來時候長了,也知道,大姑娘對喜歡的人,一向極大方,便是老太太這等主子都比不得。
索性選了雨過天青的軟煙羅,風吹日曬的,顏色已將褪盡,只余淡淡的青色,倒是很有些j□j朦朧之意,大姑娘很滿意,不枉一通折騰。
做完已經是初十,收了最後一針,藏好線頭,攤開繡布,柳兒借著燈光細細打量,越看越滿意,想來董師傅看了,必不會說又臨摹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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