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臘盡,鴛鴦病好也回來伺候,柳兒交接了這一陣子的檔子賬目,鴛鴦看她的目光也更柔和了些,柳兒松了一口氣。
雖說老太太在鴛鴦回來時發話,以後讓鴛鴦帶著柳兒,也學些賬目瑣事,但也得看鴛鴦是不是願意教不是。
再和氣大方的人,感到地位受到威脅,還是會散發敵意的。柳兒對老太太院里的賬目,可是半點垂涎的意思也沒有,平時事情就多,她還有那麼些私活兒要做,哪里那麼多精神,管些雜事。
「姐姐你可算回來了,可夠了我的了,原看著姐姐打理的井井有條,覺著挺容易呢,誰知知易行難呢,到底柳兒可沒姐姐這本事耐心。平日除了伺候,針線活也要緊著做,得空兒還要去大姑娘那里走動走動,丟三落四的也是有的。姐姐你可好生驗看驗看,可有什麼忘了記檔子,或者東西不在了,卻忘記注銷的,別給我這幾日弄的一團亂才好。」
謙虛的同時,少不得提醒提醒,自己是大姑娘的人。
鴛鴦听了,臉上的笑容果然真切了許多,只大略看了看,都記得清楚明白,一筆雋秀的簪花小楷,比自己可不是強上一截子麼還好這是大姑娘的人,也難怪大姑娘看中,整日的賞東西。
客氣話還是要說的,點點頭,」很不錯,素日知道你是個有能為的,卻比想的還好些,難為你了。不過既然老太太交代了,以後你跟著大姑娘,說不得也要管事,有什麼不明白的,盡管問,定然知無不言。只妹妹別嫌棄姐姐本事不夠就成了。」
柳兒又奉承兩句,兩人也算和睦如初,正說笑著,忽地有老婆子回稟,有人找柳兒。
一般人來找下人,自然不會輕易放了進來,因為柳兒在老太太屋里的體面,來找柳兒的春兒才給放進了二門外,但也有該班的小廝興兒陪著說話,也是有不放心的意思。
看柳兒出來,興兒忙笑著迎上來,「柳兒姐姐,這位小娘子說找你,你看?」
柳兒早有準備,從荷包里拈出一小塊銀子,塞給興兒,「拿著買熱果子吃,多謝你照應,這原是認識的,不耽誤你差事,去吧。」
興兒奉承兩句,才高興地去了,心里暗道,人都說老太太屋里的柳兒姐姐,最是個大方和氣的,果然不差,也不枉他死命搶了今兒這機會,平日里也沒機會交接。
柳兒雖不知興兒心里的小九九,但對璉二爺院里的人,能交好就不得罪,交好也有限度,他們那里實在是非多。
春兒臉色不太好,也不知冷的還是病了,柳兒忙拉住她,來到門房,里面該班的很有眼色地倒了茶,避了出去,柳兒道了謝,塞給春兒暖手,她倒是不會吃這里的茶。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兒,是不是董師傅病了?」這是頭一回,繡莊那邊來人找她,定然不是小事,柳兒心里有些忐忑。
春兒聞言,眼淚就下來了,抓著柳兒的手︰「柳兒姐姐,你快回去看看吧,董師傅看起來是要不行了。本來前兒王媽媽就要找劉嫂,想派人來找你,可董師傅知道了,死活不讓。你知道的,大家本來就怕她,以為她不過跟先前一般,病一陣子就好了,楊嬤嬤也說你過年差事緊,不讓驚動。誰知誰知,卻越發重了,昨兒下午就一直昏睡,今兒早上也叫不醒,藥也灌不下去,姐姐看不像,跟劉嫂子說了一聲,就說我是偷著出來找你的,嗚嗚」
柳兒听了,哪里呆得住,略給春兒擦擦淚,讓她在此處等著,自己則跑回去,看老太太在歇晌,也沒驚動,直接找了鴛鴦,只說一個對她有恩的長輩,病的重,想去探望。
鴛鴦看柳兒的情形,雖力持鎮定,畢竟透著惶恐無措,情緒實在不太好,遂也不多說,只管讓人去叫了車,派了婆子並小鳩,一並陪著柳兒去了。
「你只管安心去瞧瞧,也未必就那麼嚴重了,若看著不好,想呆上兩天,只管讓人回來說一聲,我再派人把你的妝奩鋪蓋並衣物送過去,老太太那邊有我呢,盡管放心吧。」
柳兒匆匆回到自己房里,換了出門的大衣裳,如今她跟剛來時不同,皮毛衣裳很有幾套。但如今她哪有心情挑揀,隨手拿出一套厚實的套上,因著緊張,手有些抖,扣子扣了半天,深吸了口氣,略定定神兒才好些。
腦子清醒了些,把自己素日不想示人之物,都塞到箱籠里鎖好,又隨手帶了兩件家常衣裳,披上猩猩氈的斗篷,拿好小包袱,抬腿就走,卻在門口頓住,又轉身回來,打開斗櫃最上面的抽屜,拿出一個布包,這是她現今所有身家了,包括銀票,共有百十來兩銀子,也不知夠不夠。
算了,不夠再說吧,實在不行少不得找大姑娘周轉周轉。
書到用時方恨少,銀錢也是一樣的,柳兒此時深有感觸。平日里老太太和主子們雖多有賞賜,但現銀並不很多,貴重些的不過是尺頭衣物頭面,更多的是一些玩意兒,臨時做不得銀子花。
不敢耽擱,去二門外領了春兒,到西角門那里,車已經等著了,並一個院里粗使的婆子和小鳩兒。
在車上,柳兒又細細問了春兒,除了董師傅生病,最近可有什麼事兒,來了什麼人之類的。
柳兒所料不差,董師傅發病前幾日,妙玉又來了,不過也沒見董師傅生氣,柳兒也不確定到底跟妙玉有沒有相干,反正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就是了。
到了馮府,柳兒已經顧不得先去主家那里問安,直接在繡莊門外下了車,讓車夫並婆子現在門房等一等,自己帶著其余二人進了後院。
前院素日雖說人不多,到底也沒這般冷清,柳兒心里更加不安。
亟待進了後院董師傅房里,迎面看見劉嫂子王媽並冬兒,還有幾個丫頭婆子和董師傅素日有來往的繡娘們,一大群擠在那里。
有那靠門口的,看見柳兒進來,忙傳話進去,此時柳兒已經進了里屋,這才看看,原來賴二女乃女乃也在,難怪人這麼多。
柳兒眼看著董師傅,心不在焉地給賴二女乃女乃行了禮,心里卻咯 一下子,怎地這般重了?
董師傅越發的廋了,簡直是皮包骨,臉色慘白如雪。只不到三個月沒見,如何就這般了?
此時大家也沒心思理會柳兒的失禮,見她撲到董師傅床前,拉住董師傅枯瘦的雙手嗚咽,眾人也忍不住淚下,陪著一邊勸慰董師傅,安心養病之類的。
董師傅雖清瘦,但雙眼卻還算清明,靠著靠背和引枕,抽出一只手,沖眾人輕擺,聲音听著也算正常,「你們不用安慰我,究竟如何,我心里有數。勞煩你們,讓我和柳兒丫頭說句話兒吧。」
王媽和劉嫂是見過世面的,自然看出,這董師傅是回光返照了,只得帶著繡莊的下人,默默走了出去,有那相好的繡娘,嘆息一番,也隨後走了。
倒是賴二女乃女乃,又跟柳兒說了兩句,臨走安慰董師傅,只管好好養著,放寬了心,一準兒會痊愈之類,方帶著楊婆子等僕婦離去。
走到繡莊角門,賴二女乃女乃頓住腳步,楊婆子知機,湊上前壓低聲音,「女乃女乃可是有什麼吩咐?」
賴二女乃女乃略一沉吟,低垂了眼眸,幾不可聞,「看著點兒。」
楊婆子點頭,轉頭吩咐身後一個婆子,那婆子便留了下來,扭身又回到了繡莊。
跟著的祿兒跟沒看見似的,跟著賴二女乃女乃回了東院。不久,一個小丫頭,從賴二女乃女乃正院子出來,去了二姑娘院子,找相好的玩耍。素日丫頭小子們之間來往玩笑,也是有的,倒也沒什麼奇怪的。
只這小丫頭,叫做小葉,找的是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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