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兩家大頭的禮有了安置,可那一堆果子點心的,娘兒倆可吃不下幾個。點心還能放一兩天,新鮮果子卻等不得。
總不能放著白糟蹋了,沒奈何,次日一早,張婆子帶了兩筐鮮果兩盒點心,分別送了賴大家和林之孝家。賴大家因著賴嬤嬤,多了兩盒點心。即便如此,還有一多半呢!
張婆子倒是有兩個素日相得的,可以送些,也有限,意思意思就得,送多了打眼。
至于柳兒,叫了三七,囑咐她趁著她干媽下了差,著她哥哥墨雨去取東西。另又叫了小燕,同樣吩咐一番。
頭天晚上,柳兒和張婆子都打點了出來。給三七和張嬤嬤各一份,張嬤嬤厚著些。小燕家和三七家一樣。
剩下的果子,張婆子打算做些蜜餞,入冬後自家吃不提。
且說柳兒,白收了人東西,一直覺著心里有事,忐忑了幾日,她干媽那邊終于有了信兒,著人捎話來,讓柳兒抽空兒回趟家。
伺候了老太太和姑娘們晚飯,好容易捱到掌燈,趁著祖孫姐妹們飯後喝茶說話兒的工夫,尋了個空子,跟鴛鴦說了一聲,趕了回去。
到了家氣還沒喘勻,進了堂屋,一把拉住干娘問,「媽你快說說,到底如何,可夠了我的了。」
張婆子卻不緊不慢,倒了杯水給柳兒,只道︰「慌腳雞似的,急什麼,喝口水靜靜氣。這麼一副樣子,能成什麼大事。」
她可真不想成什麼大事,只要太太平平地過日子就罷了。
不好駁了干媽,只得坐下接過水喝了兩口,定定神兒,總算略靜了一靜,只眼巴巴看著干媽,模樣兒無比可憐。
張婆撲哧笑了,點點柳兒腦門,「你呀你,到底少歷練。」遂慢條斯理地講了經過。
借著老太太派人給秦氏送點心吃食的機會,張婆子替了內里一個粗使婆子,跟著去了東府。也是趕巧兒,賈蓉正好也在秦氏房內說話,張婆子自然是認得他的,可惜賈蓉不認得她。
張婆子是個老于世情的,面色如常,趁空兒給賈蓉使了個眼色。賈蓉這浪蕩子,最會瞧個眉眼高低的裝神弄鬼兒,尋了個幌子,帶著張婆子到一邊說話。
沒什麼好說的,張婆子雖然話說的客氣得體,神色也頗誠惶誠恐的,但意思很明白︰禮太貴重,不能收,辜負大爺美意,送回東西多有不便,現有銀票三百兩,敬請笑納!
賈蓉似有所料,面色陰沉,扔下一句︰「爺倒要看看她能攀上什麼高枝!」,銀票也沒要,甩袖而去,顯然是不樂意了。
張婆子早有預料,生氣是必然的,怎麼著也不是什麼有臉面的事兒。但看賈蓉如今的神色,既然擱下這麼一句話,料想暫時無大礙,必不會用強的,稍稍放了心。
一時半會兒的,應該沒什麼吧。
只過一兩年,柳兒真正大了,卻不好說了。
這個擔心卻沒跟柳兒提起,怕她年輕不擔事。只說了今日之事,柳兒算是放下了懸了幾天的心,捂著心口直念佛,「可夠了我的了,我們意思到了就行,一時之間,別弄出不好的來,其他的以後再說吧,橫豎總有還的時候。」
收起銀票,如今就剩馮紫英那里了。只要柳兒輕易不出府,橫豎他也輕易到不了內宅,也就沒那麼緊要了。
千秋節之前,柳兒的佛經也繡好了,拿了給老太太。這回自然比頭一次要好,無論料子還是做工,甚至字跡,都有不小的長進,老太太又厚賞了她,屋里的丫頭已經見怪不怪了,除了翡翠珍珠,倒也沒人嫉妒說酸話兒的。
轉眼入秋,老太太生日過後一個月,便是東府大老爺賈敬的生日,跟一般宴飲比起來,自然是個大事。
本也請不動老太太過去,但今次東府不知從哪里弄來許多名種菊花,一力過來請老太太賞菊吃蟹听戲,至于大老爺生日什麼的,倒是沒怎麼提。
反正這人一年中也沒幾日回來,已經以道觀為家了,借這個由頭,大家樂樂是正經,也算大老爺對兩府人等一個貢獻。
柳兒自然找由頭不想去,今年賈珍一家子做壽請客之類的,她都借著做活的幌子沒跟過去伺候,即便送東西,如今老太太也不叫她去。
有一次,病中的秦氏派人來叫柳兒去說話,結果除了柳兒,一起去了七八個丫頭婆子的。柳兒倒是哄了秦氏說了半天話,挺樂呵,僅此而已,以後再也沒叫過去。
本想如法炮制,結果一把被來請人的珍大女乃女乃拉住,笑道,「我知道妹妹素日伺候老太太辛苦,可如今繡活也做完了,也沒有老太太的大衣裳要做,老太太也要去我們那里逛去,你同去樂樂,豈不好呢。今年這花雖不比那梅花,是我們府里自家栽種的。好歹妹妹也去瞧瞧,別說我們沒照顧好,就顧著跑這邊混老太太的好吃好喝的。」
想起上年柳兒說動老太太賞梅的話,眾人忍不住一起笑了開來。
尤氏也笑著繼續道︰「再推月兌不去,恐不是我多心,怕是我們那里誰沖撞了妹妹,怪罪我們了不是。若真如此,妹妹只管說出人來,定然捆了送過來,給妹妹出氣是正經。也甭管主子奴才的,一視同仁,妹妹看著可好?」
鳳姐兒眼珠兒一轉,也抿嘴笑,對尤氏道,「這也不是沒影兒的事兒,你趕緊回去拿人是正經,我們府上的人,是好欺負的麼?我第一個就不答應!」
一時柳兒給用話頭拿住,又不想去,又不好顯得太不識抬舉,正思忖如何應對,老太太卻道,「罷了,你們別逼她小孩子家的。她素日不愛走動,一心一意伺候我老婆子,滿府里哪個不知,你們倒是拿她取笑兒,我可不答應。」
柳兒松了口氣,眾人都笑著道︰「知道老太太疼這丫頭,哪個敢取笑呢。不過今年那邊真是好菊花好螃蟹,新近的幾班小戲也看得,想著柳兒妹妹素日替我們在老太太跟前盡孝,勞苦功高的,過去疏散疏散罷了。」
听的老太太也點頭,「這也罷了,小孩子家家的,也太沉穩了,逛逛活絡活絡筋骨也是好的,成日家只知做活,也不愛動彈。柳兒你也別推辭了,好歹你珍大女乃女乃一番好意,只管過去受用受用要緊,算給她們點臉面,明兒隨了我逛去。」
柳兒只得含笑謝過,算是應了。
「珍哥兒媳婦,如今你這般夸口,真要不好,看你有臉過來。」老太太又道,眾人也跟著笑。
尤氏忙起身笑道,「老太太只管放心,今次可不是往年。前幾日大爺一個朋友,是個極有門路的,知道南省過來一船貨,也是因著過節,路上耽誤了,都是極好的花木和時鮮。雖說價錢貴些,可品相確實不俗,不知用的什麼法兒,那鮮果子個個水靈香甜,即便我們莊子上有的,也沒人家的瞧著好。大爺就跟著商量了一小半來,明兒老太太去了便知,本地也是極難尋的。只是那船說是今晚才到,不然孝敬老太太瞧個熱鬧也好。」
賈母點頭,當即這事兒算是定了下來。
老太太一高興,又留了尤氏並王夫人等一起抹牌。柳兒不好下去,看鴛鴦坐老太太身邊把風。而翡翠看柳兒在,也不主動沏茶,尋了由頭出去了。
索性柳兒也不指望她,著小燕在風爐上煮了滾水,沏了普洱,用黑漆描金茶盤捧了四個蓋碗來,從賈母依次給四人上了茶。
別人猶可,只尤氏頭一遭喝柳兒沏茶,完了把杯子遞給身邊的丫頭,笑著對老太太道︰「難道這人長得好些,沏的茶也好喝些麼,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或者是老太太這不要銀子的便宜茶本就好喝,也未可知。」
老太太和鳳姐兒立時就笑了,鳳姐兒也是個知道緣故的,收到鴛鴦遞的暗號,扔了一張老太太要的牌,才道︰「萬幸大嫂子不是個男人,這話也還說得。且也不是沒譜兒的事兒,可不就是柳兒妹子的茶好喝麼,老祖宗最知道的。想來大嫂子素日沒喝過,不知這里的緣故罷了。」
尤氏忙問究竟,老太太笑著胡了牌,心情正好,看了一眼去外間做事的柳兒,笑道︰「這倒是應了一句老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今我這屋子里,任你拿出一樣本事,沒有難住那丫頭的。」
尤氏雖寬厚,但內宅一些瑣事,都是有數的,聞言笑了笑,看著對面的幫老太太理牌的鴛鴦道,玩笑道︰「你們老太太這般喜歡柳兒,咱們鴛鴦可不吃醋麼。」
沒等鴛鴦說話,老太太卻道︰「就為著小丫頭知禮,不是那有些有點子本事就翹尾巴輕狂的,才更招人疼呢。知道的鴛鴦是跟她一樣的丫頭。不知道的,竟當鴛鴦是她姐姐敬著,從不拿大,遇事都要問一問。我看鴛鴦病了那幾日,她也那麼著了,也沒誤了差事。」
鴛鴦也笑,「老太太最是火眼金楮的,再瞞不過老太太,不然只道她是裝憨兒,也沒奈何。上年我病了,踫巧兒老太太賞了番邦進貢的果子來,東西本來就不多,她硬是每樣留下一點子,湊一塊兒竟有一碟子,派了個胖乎乎的小丫頭送了給我去。本來見了,還挺感激,結果那小丫頭傳了她的話,愣是把我病氣好了一大半,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賈母知道這事兒,便沒說話,只是笑。鳳姐不知,忍不住道,「別賣關子,趕緊說給我們也樂一樂。老祖宗已經多吃了一碗飯,好歹賞我們半碗吃吃。」
眾人又笑,鴛鴦才學著柳兒素日的語氣,繼續道︰「鴛鴦姐姐,你這兩日沒來,我們天天好吃好喝,都是沒見過的。老太太說了,趁著姐姐你不在,咱們趕緊著吃。多早晚不定誰走漏了風聲,姐姐你一听見,一著急一上火一身汗,腰不酸腿不疼腦子不混沌了,一氣吃上兩碗飯,麻利兒的跑來伺候。這饞病一發,萬病皆休!」
尤氏和鳳姐兒,並站著伺候的丫頭婆子,已經笑倒了。桄榔一聲,不知誰踫翻了茶盅,大家笑的愈發厲害。
笑夠了,尤氏心實,還問呢,「既這麼著,到底你後來病好了沒有呢?」
鴛鴦臉色微紅,還有些不自在,「那丫頭最是個促狹的。讓送東西的丫頭,就是老太太賜名傻大姐兒的。原本胖點兒也沒什麼,只我一打開食盒蓋子,她那眼楮,就掉進去拔不出來了,弄的我跟她搶食似的。跟著老太太,我也是吃過見過的,當時也沒在意,只捻起一塊看起來翠綠可愛的吃了,剩下的給了那丫頭。結果那小丫頭卻難得,沒立時伸手,而是正兒八經地傳了這話來。我當時一下子噎住了,一通好咳嗽,憋出一身汗不說,那胖丫頭還是個有手勁兒的,差點沒把我那吃進去藥給拍出來,可夠了我的了。不過當晚洗了澡,身上倒是輕快了,隔日也覺著餓了,沒兩日就上來當差。也不知該感激她還是罵她一通。」
這回不只鳳姐兒和尤氏,就是老太太听過一次了,也笑的腮幫子發酸,直叫鴛鴦以後再別說了,真真受不住。
柳兒奉茶完畢,出來交代了小燕和三七,看著上茶,便出去了。其實也知道,喝完這一碗,也就完事了,這才放心離開。
明兒還要去東府,有鴛鴦在,也不用她張羅安排,索性早點回屋,洗漱過後,早點熄燈繡點兒佛經要緊,還留著姜太公釣魚呢。
一時忙活,倒是忘了東府煩心事,臨睡前還想著,若東府菊花開得好,可以剪些回來插瓶。畫幾張也使得,這麼久也沒繡幅畫,正好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飄葉親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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