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兒心情復雜,一直以來,對親人親情,並沒有一般人那般期待。
前世她是付出了的,結果沒人領情,臨死連口干淨水都喝不上,冷冷清清,孤寂離世。
那時候沒有什麼姐姐哥哥的為她掉一滴淚。
如今心內那一絲波瀾,也是眼前有些激動的楊秀兒挑起,垂眸想了一想,開口道︰「姐姐認得徐琴姐兒麼?她如今怎樣了?」
柳兒自打見了楊秀姐,心內一直有個疑惑,既然徐琴姐兒和楊秀姐自來認得,如何上一世沒人來找她?
楊秀姐雖也是個伶俐的,畢竟想不到個中緣故,摩挲著手里的茶盅,定了定神兒,只道妹妹尚且還不能適應自己,輕聲道︰「你離開徐家不上一兩年,她們一家回了原籍,跟徐家族人住在一起,琴姐兒沒幾年也出嫁了。不上一年她娘春大女乃女乃沒了,她兄弟墨哥兒也沒成親,就跟著她姐姐一家過活,好在還有些家財,倒也過得去。只琴姐兒的婆婆有些不樂意,沒少給她找不自在。她那相公是個體貼的,橫豎要考舉人,去年初就帶了琴姐兒進城過活,也便宜尋了座師請教,如今就在我家左近賃了房屋居住,去年臘月剛生了個兒子。我也是去給她做滿月的時候,說起幼時家鄉父母等事,好在她還記得你,說認得你我這才尋了來」說到這里,已經不復剛剛的端莊,拿絹子擦淚,低泣起來。
楊秀姐本也是個命苦的,想到妹子比自己還不如。還沒懂事,小小年紀,連父母疼愛都沒有,又要受繼母的虐待,稍大點兒又被賣掉,也不知如何受苦。如今她也是有孩子的人,想想心內發酸,揪成一團了。
柳兒被她觸動,也眼圈發紅,忙勸慰,「姐姐也不必難過,如今好歹咱們也算見著了不是。橫豎我也熬過來了,老太太待我倒好,這幾年並沒有受了委屈。」
這一聲姐姐,倒是叫的真心實意許多,這世上有個心疼自己的,到底不同,沒人願意當爹不親娘不愛的孤魂野鬼。
一時姐妹倆親近自在了許多,少了剛見面時的隔閡,絮叨起各自別情。
楊秀姐到如今的位份,個中艱辛,卻不好對柳兒一個小姑娘言說,只輕描淡寫地說了經過。她是自小在傅家長大,說簡單也簡單,表面看來,跟襲人倒是有三分相類。不外乎全家上下夸贊喜歡,生的兒子因是長孫,老太太看的跟眼珠似的,老爺一向對她也有些真情,就連挑剔的小姑子,在她多年小意奉承,一番水磨工夫之下,也著實另眼看待。
這才有了今日風光的傅家太太!
其實內里,要復雜得多。
倒是她對柳兒這個妹子,很是好奇。她比柳兒大了八歲,她在柳兒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這般體面穩妥,想來也是吃苦多了,磨練出來了罷。
但做人奴才的丫頭千千萬萬,榮國公府這等地方,豈是那麼好混的,多少人紅了眼楮往上爬,烏眼雞似的,各種手段不消說,楊秀姐比誰不清楚。便是傅家,上上下下才幾十口子人,已經夠難為人了,這里又高出多少個檔次去,豈不更艱難些?
柳兒給姐姐拿了手巾擦了臉,重新到了熱茶,這才慢慢說起自己的經歷。
論起春秋筆法,如今柳兒早已運用純熟,那些膈應人的事兒,說了憑添大家不開心,索性說些高興的。
不外因她伶俐,一路從徐家到了馮家,認了個干媽,最後又一起到了賈府,老太太看她口齒伶俐,手又巧的,留在身邊伺候,經過這些年,才熬出了頭之類。
兩人都心里明白,卻也都報喜不報憂,一時之間,氣氛融洽,體諒對方的用心,也只有親生姐妹方能如此了,更是親熱許多。
看柳兒放下心事,楊秀姐不由問道,「既這麼著,我看妹妹這房里擺設,可是個識字的,可不知跟哪個學的?不瞞妹妹說,當年老太太覺著我穩妥,才派了去伺候我們老爺,那時他還沒中舉呢,每日里就長在書房。偶然間他累了歇著興起,教我寫兩筆字。那時我年輕不懂事,總覺著這讀書是個很高深高貴的事體,也跟著興頭,幾年下來,倒也能看看書了。不過也就看看賬,字寫的也粗糙。如今看妹妹這架勢,可不簡單了罷。」
說著起身,走上前去,探手從缸子里抽出一卷軸來,扭頭看柳兒。
柳兒給她說的不好意思,不過既然是親姐姐,也不好都瞞著,過去幫著展開,卻是一副橫軸花卉圖,蘭、荷、菊、梅四種折枝花卉,還是去東府里賞菊後,因著那菊花看著好,回來畫的。完了因為喜歡,都上了顏色,粉白輕紅淡綠的,很是雅致,本預備無事時繡了,積攢起來,跟董師傅那般,夠了十二幅,做成冊子,沒事自己看看,豈不有趣。
楊秀姐雖說識字,眼界也到不了欣賞的地步,只覺看著好,很是悅人眼目。
邊上柳兒也言道︰「本是畫的花樣子,無事留著做針線的,姐姐看著可好?夸獎倒是使得,只別潑人冷水罷,好歹是自己玩的,好不好的圖個高興。」
倒是把楊秀姐說笑了,瞥了她一眼,嗔道︰「之前听老太太和這里女乃女乃姑娘們,夸你伶俐,我還不放心上,以為人家客氣,伶俐的多著呢。如今看來,府里主子們倒是慧眼如炬了。別說你姐姐我眼拙,看不出好歹來,只覺跟真的一樣。就是我是個懂的,如今也不好說你一丁點不是了。非但如此,還得挖空了心思,尋幾句好听的說說。可惜你姐姐我嘴笨不中用,實在尋不得好听的,你將就罷,就一個好字送你。」
說的兩姐妹都笑起來,柳兒看出來,這姐姐想必也是璉二女乃女乃一流人物,能說會笑的,更慣會做人。
楊秀姐因還有一大家子要打理,也不便久待,坐了一個多時辰就回去了。臨走時兩人約好,明日她派了轎子來接柳兒,過去見見姐夫一家子。
至于父親繼母那一大家子,兩人都沒提起。
至于柳兒以後,楊秀姐也露出要柳兒盡快贖身出來的意思,只柳兒顧慮頗多,卻要想想再說,兩人便沒有細說,橫豎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送走了姐姐楊秀姐,柳兒告訴冬春兩姐妹不必打擾,她要靜一靜。
如今勢必要出去了,有這麼個姐姐,再呆著不像,不定什麼難听話傳出來。
只如今柳兒可不是頭腦簡單的小姑娘,姐姐家里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她可是兩眼一抹黑。姐姐又是給人當媳婦的,上有婆婆相公,下有小姑兒子,還有一大家子僕婦人等,便是比賈府小,是非卻未必少了。想想當年的徐家馮家罷,尚且不缺是非。
就這麼著寄人籬下,她自己將來如何不說,弄不好帶累了姐姐,鬧出事情來,讓她情何以堪!
況且還有干媽,更不舍她老人家一把年紀,無端看人臉色,她們娘兒倆個又不缺銀子,何苦呢。所以勢必要好好安排一番。
柳兒這里思前想後不提,現今滿府里都知道了柳兒認親的事,一時羨慕嫉妒的,說什麼的都有。張婆子自然也知道了,看著給道喜的,面上也一團喜氣的,只心內卻有些不自在。
倒也盼著柳兒好,只自己畢竟不是人家親娘,跟親姐姐一比,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
這柳兒無依無靠的,必定要去投奔姐姐,她自覺就有些尷尬了。
好容易捱到下差,忙別了灶房眾人回了家,叫了開門,也沒大理會冬春兩姐妹,徑自來在柳兒屋內,卻愣住了。
只見柳兒跟沒事人似的,正端坐書案前,練字!
听見動靜,抬頭看了一眼,跟素日一般,隨意道︰「媽你先坐一會子,我把這幾個字寫完,再陪您老說話兒。」
不知為何,張婆子忐忑了一天的心,立時靜了下來,坐下暗笑自己,越老越沒出息,還不如個小丫頭沉穩,果然是個成不了大事的。
柳兒寫完最後幾個字,不過是默完一遍心經。擱好筆墨,拿起紫檀雕鯉魚鎮紙壓好,起身叫冬兒端了水來,洗了手,邊吩咐︰「換壺熱水來,茶冷了,晚飯預備了麼?」
冬兒一一答應,「剛熬了碧粳米的粥,現成的幾樣點心,豆皮包子也熱了,拌的清淡小菜,上次的胭脂鵝脯和糟鴨信還有些。」那邊春兒手腳輕快地換了茶來,和妹妹兩個,倒是把家里家外安排的妥妥當當。
如今她們兩個算是進了福窩里了,沒人打罵受氣就不必說了,這里吃穿用度,可是不比馮二姑娘差,甚至更好些。
這些日子她們也看明白了,柳兒姐姐如今在里面,是有體面的。家里吃用,根本不用買都用不完。有人送來不說,很怕不樂意不收,還要奉承她們兩句。吃得好心情好,如今兩人都白胖了一些,氣色更是紅潤,做事更是賣力。
兩人都是有眼色的,知道今日來的女乃女乃是柳兒姐姐的親姐姐,想來家里要有些變化,一個個都乖巧地做事,輕手輕腳不敢嬉鬧。
娘兒兩個看似如常地吃了晚飯,柳兒倒還淡定,只張婆子忍的一肚子鬧心,吃的沒滋沒味,又不好帶出來,看的柳兒心里暗笑。
看你老人家總說不穩重,成不了大事,如今讓你老瞧瞧,成大事是個什麼樣兒罷,嘿嘿。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jen的地雷,麼麼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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