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見那張方臉,柳兒就覺著不自在。
後來她也听琥珀和鸚鵡說了,這位方臉嬤嬤,便是將軍府三公子的女乃娘,是府里很有些體面的嬤嬤。如今將軍府是大女乃女乃劉氏管家,劉氏又是馮唐已故原配的內佷女,一嫁入將軍府,便主持中饋,管家幾十年,早把將軍府牢牢抓到手里。除了原配子女,其他人等都沾不上邊。
所以方嬤嬤還能代將軍府出來偶有走動,可見是有體面的,不必一般主子的女乃嬤嬤。
如今柳兒可不是賈府的丫頭,方嬤嬤自然又有不同,見柳兒進門,忙起身見禮,「老身見過楊姑娘。」
柳兒不敢托大,忙還了半禮,讓了座,春兒冬兒重新上了茶來,柳兒趁機看了干媽一眼,見干媽面色平靜,放了心,想來無事。
果然,方嬤嬤見了柳兒,開門見山地道,「那日在饅頭庵,我家二姑娘冒撞了姑娘。還請姑娘看在她年紀小,不懂事的份兒上,多多包涵。」方嬤嬤說這話,自家心里都覺著汗顏,那位二姑娘,年紀都夠嫁人了,生生被小李氏給嬌慣的不成樣子,若不是為了她家公子爺,她才懶得管這檔子破事。
「嬤嬤言重了,二姑娘也是大家子小姐,斷不至于如此,想來定是听了小人挑唆,也是情有可原。何至于勞動嬤嬤您老人家特意走一趟,倒叫柳兒心有不安。」柳兒面色平靜,語氣和緩,倒也溫和有禮。
方嬤嬤笑容更真切了些,「該當的,該當的,當日我家三爺回府,很是過意不去。因急著出去辦差,便擱下了,如今回來,又趕上過節,特意著老婆子跑一趟,不過送些家常東西,表表歉意,還望姑娘不要嫌棄才是。」
如今這來送禮的人越發的體面了,可也未必是好事,柳兒淡淡地道,「嬤嬤想來也知道,柳兒什麼身份,貴府能來道白道白,已經是天大的體面了,柳兒也不是那不識抬舉的,嬤嬤好意柳兒心領。至于這禮麼,實在是收不得,我們這小門小戶的,跟貴府本不是一路人,這般客氣,可是要折了我們的壽的,還望嬤嬤體諒一二。」
經驗使然,總覺得馮紫英沒安什麼好下水。
哪知,方嬤嬤聞言,倒是一點兒沒露出不樂意來,反而上前伸手揭開桌上的兩只禮盒,露出里面的各色絲線,並一下子文房四寶來。
看出柳兒有些怔愣,方嬤嬤笑著道,「原也不過是家常東西,姑娘若真不收,倒真是外道了。素來我們跟賈府老太君,也是常來往的,想來姑娘對老婆子也不陌生,如今若真這般丁是丁卯是卯的,倒真是怪我們了。」
確實沒想到,這回姓馮的送禮來,倒也像那麼回事兒。總拿銀子砸人什麼的,真心讓人不舒坦。
張干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禮,她老人家也被馮紫英每回的大手筆嚇著了,如今倒是松了口氣,很怕柳兒想不開擰著來,忙道,「嬤嬤客氣了,既然這般,我們就卻之不恭了。」說完示意春兒收起,算是收下了。
柳兒索性也不言語,陪著喝茶,听兩個婆子說家常,問到了就說兩句,不問就听著,心里卻很是狐疑,這方嬤嬤至于為這點子事兒巴巴地跑了來麼?
不過听著听著,柳兒就覺著不對勁兒了,這方嬤嬤,可不是亂說話的人,至于拿馮府的事當家常聊麼?
到底柳兒年輕,想不到太多,反倒是張干媽,送走了方嬤嬤,兩人回房後,打發了丫頭們,拉著柳兒道,「好孩子,這方嬤嬤今兒來,可不是賠禮這麼簡單,你看出什麼來沒有?」
柳兒只知道,馮三打著弄她過去做小的齷齪主意,卻不明說,只揣著明白裝糊涂,問干媽,「您老就說吧,別賣關子,柳兒才吃了幾碗飯,哪里就參透了你們老人家的機鋒了。」
張婆子拍拍柳兒的小手,笑著道,「恐怕沒這麼簡單,你可能沒仔細听,便是听了也想的不多。這是我們娘兒倆私下里說,從方嬤嬤那里听來,一則,府里也是各房頭面和心不合。二來,馮三爺的事兒,除了老爺子,便是他自家能說了算的,如今的馮夫人李氏,跟原三爺的娘是堂姐妹,因子女還不能頂門立戶的,只有巴結三爺的份兒。這三一來麼,這方嬤嬤,只听馮三爺的,別人一律不論。所以今兒她來,也是馮三爺的意思,他這也算有心了,送禮沒拿銀子糊弄人。且我听著意思,府里那幫子小人,他也處置了,以後斷不會有這種事了。」其實張婆子隱隱覺得有些別的想頭,只不好跟柳兒明說,且她也不敢十分確定。只心情到底不一樣了,也多了幾分盼頭。
張婆子如今,自然是柳兒越好,她跟著越享福。且柳兒在她心里,比什麼大家子小姐也強幾分,能配上這閨女的,真不多。
將軍府算什麼,又不是世襲的爵位,如今靠著老子錦衣玉食的,將來子孫還不得靠自己奔前程,落魄的世家子弟還少了麼!
柳兒卻不放心上,這些干她何事?
不過也深感神奇,到底上了年紀的人就是不一樣,不過聊家常,倒是能傳遞如此之多的消息,且雙方傳遞愉快,真真是讓她不知說什麼好了。
笑了笑,給干媽重新換了熱茶,才道,「您老啊,就歇歇罷,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吩咐下人弄去,少操些心。我們小老百姓,還是少想點的好,有些事等過幾年再說吧。對了,媽你閑了可以去傅老太太那里抹牌麼,剛老太太還問我呢,不知你愛不愛玩,也不好冒然相邀。」哪里是不好相邀,是擔心張婆子舍不得銀錢,如今兩家還不算熟悉,自然都小心著。
張婆子果然給岔了過去,撲哧就笑了,「這傅老太太可真有意思,她就打準兒一定贏麼。閨女我偷偷告訴你,不論骨牌葉子牌的,你媽我輸的時候可不多,我還怕那老太太輸多了急眼呢,不是讓你和你姐姐難做麼哈哈哈,好閨女,等你回來了,媽教你,如今在家無事,有時候就讓丫頭們陪我做耍呢。」
柳兒不知說什麼了,果然這民間是臥虎藏龍麼,高手就在身邊,嘟囔道,「媽你愛玩就去罷,在家一個人也沒意思,反正我們不怕輸的,至于傅老太太,您老也別讓她輸的太難看就是了」
「好了好了,你媽我是傻子麼,這還要你叮囑,放心吧,我有分寸呵呵呵。」張婆子很得意,總算有一樁事瘙到她的癢處了,柳兒很無語。
當晚跟干媽用了晚飯,商量了些家務,柳兒想這次帶冬雪、冬梅跟著過去伺候,張干媽還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賈府那麼多人,你也不缺人伺候,會不會讓人多想?」
「多想不多想我不知,只現今我不過在他家做活,實在其實算不得他家的人,帶兩個自己人也沒什麼。只卻並不為沒人伺候,我看這兩人,冬雪伶俐,冬梅淡定,也不知真聰明還是裝的,正好去那富貴鄉里走一遭,是人是妖的,也能看出幾分來。若好呢,將來就留著,被富貴迷了眼呢,趁早打發,不然早晚是禍害,干媽你說呢?」
張婆子不由得對柳兒刮目相看,「哎呦,倒是真小瞧了你,想的挺深遠,這麼說倒是使得。趁著她們年紀小,藏不住事兒,也惹不下簍子,趕緊兒的罷。」
次日別了干媽,柳兒帶著倆自家丫頭上了車,張三一貫的不聞不問,柳兒坐穩當了,他也趕了車就走。
回到賈府,緊著做了兩日針線,大姑娘打發人來接一眾人等過去玩兩日,柳兒索性把冬雪冬梅並三七小燕小鳩兒都帶著了,她們主僕幾個,就佔了一輛大車,柳兒一點沒覺著不好意思。
反倒是史大姑娘,有些看不過去,跟同車的寶姑娘嘟囔,「我們不過帶著一個貼身丫頭伺候,她怎麼帶這麼多,這才幾天呢,這小姐的譜,擺的也忒足了吧!」
寶姑娘看了史大姑娘一眼,正色道,「雲兒慎言,多幾個人伺候,是人家的事,便是過去是府里的人,也是老太太身邊的,輪不到別人說嘴。你這般口沒遮攔,讓人听到像什麼樣子。」
「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麼,不就在你跟前說說麼可惜二哥哥沒來,不然更熱鬧些罷。」只覺寶姐姐果然明理,也是為她好。只她一個候府千金,在家也不過束手束腳的,每日里做的活計也多,反倒不如個丫頭自在,到底有些不是滋味兒。
柳兒哪里知道有人嫉妒她呢,帶著這麼些人,只不過因著跟林姑娘親近,索性讓丫頭們跟著疏散疏散,見識見識也好,總憋府里陪她在屋子里做針線,到底不落忍。
林府雖沒有國公府佔地廣,到底也是世家底蘊,更精致清幽,濃郁的江南園林特色,粉牆黛瓦廊檐曲回,亭台樓閣花木扶疏,是個難得的消暑所在。
三春姐妹並薛史兩姑娘,都各安排了院落,柳兒則直接被大姑娘安排在自己院里,姑娘們不過略顯驚訝便恢復自然,反倒是史大姑娘,心直口快,「林姐姐偏心,柳兒是你的丫頭,你便要她跟你一起,倒是把我們都打發的遠遠兒的,可見我們是沒人疼的了。」
林姑娘當即就正了臉色,肅然道,「雲妹妹慎言!柳兒如今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便是過去,我也從來沒拿她當丫頭看,我看一般人家的小姐也多有不及她的!只這謹言慎行的,便是難得。我們一向要好,說些體己話兒也是有的。再說,她素日忙著幫老太太做針線,比不得你,想過去看誰便去。如今得了機會,我們自然要親近親近。她也比不得你,有寶姐姐疼著。素日更是懂事的,我不疼她,疼誰呢。」
一時別說史大姑娘,就是寶姑娘,臉色也有些不自在。別人只當沒看見,賈三姑娘探春
素來是個知機的,忙出來打圓場轉圜,也就岔過去了,各自回院落歇息不提。
柳兒本以為她們也該回房的,哪知,林姑娘領著她,徑自去正房,言道︰「我走了這麼些日子,你如今成了自由身,我也不在。既然你叫我一聲姐姐,斷不會讓你白叫的。見面禮什麼的,有我這個姐姐,銀錢是缺不了你的,你自家也不差這個。只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多了讓人覬覦,難得護你周全,如今索性送你一個便宜老父,權當見面禮罷。」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知道評論加精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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