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尼庵禮佛過後,柳兒就把了塵其人撂脖子後頭去了。次日拾掇拾掇,帶著丫頭婆子,上了林府來接的車輛,徑自去林府混吃混喝混玩。
如今林如海吏部侍郎已經走馬上任,每日里公務繁忙,林姑娘閑著無事,正好柳兒過來作伴。
自打兩人成了姐妹,林黛玉很多事情也不瞞著柳兒。柳兒才知,這姐姐,雖不愛針線女紅的,書看的多不算外,劍舞的也讓人眼花繚亂的,把小家雀似的柳兒艷羨的不行。
索性著丫頭備了紙筆,給姐姐畫了一幅小像,紅衣少女,劍氣如虹,竹林婆娑,姐妹倆都很滿意。
林黛玉拿著畫紙,更是舍不得放手,半晌對柳兒道,「你在這上頭確實不凡,如今我也不瞞你,當初讓你幫著描摹了那麼些字畫,你可想著是什麼緣故沒有?」
這麼長時間,柳兒自然逐漸體會到,這個姐姐並不是多喜歡字畫古董這些東西,看著好了,玩幾天就丟開手。這個好,一則看著順眼,二則價錢高,用林黛玉的話說,「這麼個玩意兒,憑什麼值許多銀子呢?且讓我瞧瞧。」
但是無疑地,林黛玉喜歡收集古玩字畫,這是賈府的時候,人人都知道的。
所以柳兒略一思忖便道,「姐姐該不是覺著那些可以換銀子罷?」可別人不知,柳兒深知林府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林黛玉點頭,「說對了一半,再想想。」
柳兒仔細想了一回,再鬧不明白,只得道,「實在是想不出了,好姐姐,你且告訴柳兒罷,橫豎你老人家不像是真心喜歡就是。」
林黛玉詭異地一笑,把丫頭們都打發了出去,卷起畫像的紙筒在手上一敲,「不怕告訴你,我知道你怎麼一回事,你卻不知我是怎麼一回事,說了你也不懂。只如今我們關系不同,少不得以後逐漸叫你知曉。你只要知道,跟你一般,我十六歲的時候,在賈府含恨離世。賈府花了我家的銀子,害了我性命。至于是不是故意害人,七八成把握,橫豎狼心狗肺就是了,不算冤枉了他們。」
柳兒死過一回的人,倒也不會太驚訝,凝神听著。
「我們林家幾輩子累積的萬貫家財,別的且不說,只當初蓋省親園子,若沒這筆銀子,以榮府的空架子,卻是千難萬難的。」
柳兒實在忍不住,插嘴道,「那如今蓋園子,並沒因銀錢不湊手耽擱了,卻又是什麼緣故?」
「這個還沒弄完,以後告訴你,且先听我說完。如今我已經有先見之明,自然不會隨便便宜了一些人,而上一世的債,少不得也要討一討的。你給我描摹的字畫,想來你也發覺了,紙張絹綾都給原畫極為相似。所以,還回去的,便是你畫的,留下的,便是真跡。」
其實這一點,柳兒也有所察覺。她後來給娘娘繡屏風畫稿子的時候,再翻看各處庫房的字畫,那些她仿過的,不知凡幾,她也沒吱聲,反倒把沒仿過的,挑了不少出來,在庫房里面描摹的,便大多是這些,後來都給了林黛玉,也不知她如何處理了。
「不止字畫,還有一些其他的物件兒,橫豎過兩年,也便宜了別人,且先還債罷。」
「姐姐就不擔心被察覺麼?總有拿出來送人的時候,踫上識貨的,可如何是好?」
林黛玉嗤笑,「不是我看不起舅舅一家子,有能為的誰搭理他們!達官顯貴麼,沒本事就罷了,即便踫上個把真有本事的,敢嚷嚷出來麼?說破了大家沒臉,犯不上。就像皇帝穿了皇後的衣裳出來,不怕掉腦袋的只管當眾說破。真遇上個不防頭的,便是知道姑娘我干的,還能怎麼著呢?干這事兒的時候,我不當他們是親戚,出事了自然都是一家子,某些人不是一直這麼干的麼!我就是這麼死的。」
柳兒沒林黛玉這麼深的仇,怨都是有的,聞言沉默,半晌方道,「這也罷了,這麼些字畫,說穿了跟蓋園子的銀子比,也不到哪兒,好歹你算出出氣罷。」
林黛玉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聞言點頭,「那倒是,這才哪兒到哪兒,要不是你幫我,也沒這麼便宜。這玩意兒我們府里不缺,好歹我林家也是正經的書香仕宦之族,底蘊還是有的。倒是你,家底薄,過幾日你回去,我讓人把他家倒騰的字畫都送了給你去,擱我這也浪費,好歹你平日觀摩觀摩,也得些進益。」
柳兒不知說什麼,怎麼有種分贓的感覺?
「看見他家東西我不稀罕,你就當分贓罷,也不要你銀子,得閑的時候,攢一冊繡畫冊子,十二幅那種,我要當傳家寶的,可不比字畫耐放麼。」
想想柳兒便沒推辭,這個姐姐最不在乎東西,值千值萬的,喜歡就送了人。不喜歡的,一個子兒都嫌浪費,可到底覺著不過意,想了想,道,「有些東西,傳下來不容易,姐姐不喜歡,後人未必就不喜歡。這樣,姐姐備了好畫絹,也不必非得跟原畫一般的,上好的就行。如今姐姐離開這麼些日子,妹妹自覺多少也是進益了的,索性已經這樣,不如仔仔細細的,都再臨摹一回。賈府的真跡姐姐既然送我,我就留著。仿的給姐姐留一份罷,如何?」
林黛玉雙眼冒光,興奮地拍手道,「甚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過些日子把家里庫房拾掇拾掇,府里收藏的,妹妹也描了一份留著自己玩,豈不有趣兒。」
忽然想起什麼,林黛玉又道,「小柳兒我看你這能耐也別瞎了,我跟爹爹說說,索性給你尋個好師傅,咱認真學一學,將來鬧不好,咱也不造假了,只管自家畫來自家收藏,過個幾百年,也未必就比不過如今手上的珍貴。」
柳兒也不好掃她的興,心道,姐姐啊,我這沒那本事和野心吶!
林黛玉越想這事兒越靠譜,興奮地站起身,在室內轉了兩圈,等不得了,喊丫頭,「冬蟲夏草,你們誰去前頭看看老爺回來沒有!」
當天晚飯後,大家各自回房歇息,林黛玉在書房跟老父說話,說了此事,林老爺想了想,「人倒是有幾個,等為父明日下朝問一問罷。不過,這事兒倒不急,如今你們姐妹倆也都不小了,尤其是柳兒那丫頭,也該說親了,她姐姐那邊可有什麼章程沒有?她自己又是如何打算的?你不如問上一問,這可是大事。」
林黛玉把茶盅往桌子上一蹲,「小柳兒她自己能做主,她姐姐家,眼界有限,自家還擱著一個老大的姑娘沒出門子呢,好的哪里輪到小柳兒。爹你且幫著操心一二,要是有了好人選,女兒再私下里問一問,她是個有主意的,不是那等隨人拿捏的,爹只管放心罷。」
林老爺捻須點頭,林黛玉又道,「不過爹啊,女兒有幾點要緊的淺見,爹你且听听啊。一呢,這人要才德貌俱全,這也不能只要求女子麼,男子也是一樣的。二麼,妾室通房的,越少越好,實在要有,不能超過倆,且不能有兒女,後娘難為啊。三麼,家風清正,別亂糟糟一大家子的,好幾層公婆,一大幫妯娌,一群小輩四處亂竄,那日子還有的過麼。四麼,不拘高門還是寒門,窮點兒也沒什麼,橫豎我們家不缺銀子。但也不能太窮了,鳳凰男什麼的傷不起。五麼」
啪!
林老爺拍桌子了,林姑娘嚇的一縮脖子。
「行了,一派胡言!以後你也這麼著,我看你也別出門子了!這都什麼亂糟糟的,我看這等人也難尋,索性一年尋不著你們等一年,十年尋不著等十年,說萬里挑一也不差,你等在家呆著罷!」
「爹啊,萬里挑一還是十萬里挑一的,且不說,好人一定是有的,就是難尋了點兒。爹你是什麼人啊,博學多才博古通今,目光如炬慧眼識珠,同窗故舊滿天下橫豎本朝比爹爹你本事的人,太少太少,依女兒淺見,爹你就是孔明在世諸葛復生」林黛玉一點兒不懼她爹,笑眯眯地猛奉承。
「好了好了,這舌燦蓮花的本事,也不知跟誰學得,我先留意著,晚了,回去歇著罷。」
林老爺知女兒一向異想天開,不過腦子里倒是閃過一人,等女兒離開後,細細想了一想,倒還大部分跟女兒說的相符,只到底怎麼著,卻還要細細打听打听。
翌日下了朝,林如海尋了同僚馮唐,互相見了禮,林老爺道,「馮將軍可方便否,林某有一事想要請教一二。」
兩人素日點頭之交,不過同朝為官,一文一武,也不甚熟悉。雖出身不同,但因著都是靠自家本事混到如今地位,相互之間,還是頗幾分神交之意。
兩人來到一處無人的班房,有眼色的小吏上了茶來,便迅速退了出去。
馮唐雖說七老八十了,但身板硬朗,面色紅潤,精神矍鑠。看著林老爺正色道,「馮某素日仰慕林大人學識,恨不能相交,大人有話只管說來,馮某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想起自己女兒那不著調的條條框框,林老爺心里不好意思,面上倒是一本正經,道,「馮老將軍言重了,老將軍鐵骨錚錚,為人俠義,實乃性情中人。如今卻有些私事要打听將軍。實不相瞞,如海有兩女,一女將將及笄,也該說人家了。因夫人早逝,家里也沒個女眷張羅,少不得親力親為罷。」
「哦?不知林大人看中哪家兒郎,想來林大人之女,定然差不了,老夫若認得,說不得當個媒人哈哈哈。」馮唐很高興,小事一樁麼,這林探花要說起學問來,他還真低擋不住。
「這個卻是認的義女,卻跟自家女孩兒一樣看待,學識教養都不差,品貌俱是千里挑一的。林某記得,上年j□j月的時候,有一小將姓謝的,帶著一支京營兵,在維揚運河一帶協助駐防一陣子,不上兩月似乎就回京了,之間林某倒是接觸一二,觀其言談舉止行事,進退有度,甚是端方,小小年紀,倒是難得。想來京營兵馬都是將軍麾下,但不知,這位小將軍是個什麼情形?」
馮唐略一思忖,便有了眉目,捻須笑道,「林大人果然慧眼,這小將乃是定城侯之孫,叫做謝鱗。定城侯有四子,他是三房子弟。雖說三房不承爵,三老爺也沒甚能為,好在家風清正,要緊的是,謝鱗這小子,武藝超群為人正派,至今尚未娶親,至于定沒定親麼,這個卻要打听一番。」
林如海拱手,「那就拜托老將軍費心,細細打听打听,如海感激不盡。」
于是,此事便悄沒聲兒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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