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林老爺休沐,馮家便遣了官媒來提親。
一時從換更貼合八字到放了小定,送了雙雁、豬樣酒餅等來,也不過幾日之間。
其他東西也就罷了,都是尋常禮節上的,只那一對嘎嘎叫的大雁,三七眉飛色舞地跟丫頭們說,「听馮公子的小廝步景說,是昨兒馮公子現去打了來的呢。這個時節,不少大雁都飛走了,步景說他們公子,在城外尋了大半日呢。」
反倒是紅花幾個大丫頭,並干媽楊秀姐兒等人,只看著送進柳兒屋里來的兩匣子頭面和珍珠,嘖嘖贊嘆,「哎呦,這大的珠子,倒是頭一回見呢,瓖首飾倒是難得」柳兒也不理會,只低頭做針線,靜心。
隨後馮家尋了吉日,得林老爺點頭,送了聘禮過來,這個急切勁兒,鬧的過來陪柳兒的張干媽直皺眉,看著柳兒道,「這是怎麼說的,這般的趕?這家也不像娶不上媳婦兒的樣兒罷!」
邊上丫頭們抿嘴笑,紅花更是道,「可不就是這般麼。老太太不知道,好容易我們姑娘點頭了,不趕緊著,怕姑娘哪天心不順,反悔了咧。」
「我把你個小蹄子縱的,拿我打趣兒了,仔細你的皮!媽你別听她們的!行了,你們也別在這里抓心撓肝的,想看熱鬧趕緊著去罷,不然說不定又編派出我什麼來。」
今兒下聘,柳兒身邊的丫頭們大多跑去看熱鬧了,只幾個老成的沒動,其實早已有些坐不住了。夫家聘禮代表著她們姑娘的體面,她們自然都是關切的。如今听了姑娘發了明旨,也不裝沉穩了,趕緊的收了針線,齊刷地跑了。看的張婆子直搖頭,到底是小孩子。
今兒因有馮家來客,一早知道的賈家派了璉二女乃女乃過來幫著張羅,楊秀姐兒也過來幫襯著。林黛玉畢竟是個沒出閣的姑娘,跟著長長見識還好,有些話卻不好說。
第一個跑回怡然居的是三七,小臉紅撲撲地掀簾子,直接來到柳兒身邊,從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雙眼亮晶晶,臉上笑眯眯地遞給柳兒。
「這是干什麼?別人賞你的便留著罷,什麼好東西還要給我,素日可沒見你這般大方過。」柳兒瞥了三七一眼,詫異地道。
「嘻嘻,是馮公子讓三七給姑娘的,說讓我一定要交給姑娘呢!」三七覺著自己身負重任,笑嘻嘻地道。
又來了,這人就不能消停些麼!
柳兒心里有氣,也不搭理三七,倒是張干媽,笑著接過,捏了捏道,「你啊,別總捏著人家過去的短兒不放手,誰沒有個年輕孟浪的時候呢。不過我看這回,倒是不尋常。」干媽說著,抽開荷包的系帶,敞開口遞給柳兒,「唉,還是瞅瞅罷,也不差這一回了,也讓你媽見識見識,這貴人家的公子,都是怎麼送東西的,你媽我這輩子,就等著跟你開眼界呢。」
柳兒哭笑不得,也沒再說什麼,橫豎不差這一樁了,伸手拿過荷包,入手便有些奇怪,似乎有塊硬東西,想起白玉小兔子來,冷笑,「就愛弄些花腔兒,這麼愛送人東西,索性別金啊玉啊頭面尺頭的,橫豎送些銀票來,
豈不省事!」
探手入內掏將出來,幾張紙中間裹著一個墨玉小猴,柳兒肖猴,「呸,果然改不了的壞毛病!」柳兒忍不住罵道。
倒是張干媽,見女兒跑題了,索性不指望她,拿過那一疊銀票,一張張數了數,一共兩萬兩,略一沉吟,嘆道,「瞧瞧,倒不是如了你的意了,果然人家送銀子來了,還這麼鴉沒鵲靜兒的。如今看來,倒真是個難得的了。估計這是怕你家底薄又愛面子,私下里貼補你銀子呢。」
柳兒瞥了一眼銀票,冷笑道,「媽且先別夸,難道不是怕他家丟了面子麼!我自家什麼樣兒,可沒什麼好丟人的,橫豎我沒去偷沒去搶的,行的正坐得端!」柳兒除了對馮紫英有些罅隙外,如今更是有些憋屈。
尋個門第一般的人家,她何至于如此被動,行動都要想著體面之類,日子怎麼過的快活愜意呢。
「你呀,就嘴硬吧,不管用不用的著,到底是他一番心意,且先給你家姑娘仔細收著。」張婆子也不搭理柳兒嘴硬,把荷包遞給剛進來的冬兒道。
隨後丫頭們陸續回來,一個個臉上喜笑顏開的,仍舊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柳兒看的心煩,道,「都不用做事了麼,這麼閑,每人打一百線結子,弄不完不許吃午飯!」
丫頭們互相使了眼色,也不看在柳兒跟前嘀咕,偷模兒的溜道外屋議論去了。
倒是張婆子,也好奇呢,叫住穩妥又有些見識的紅花,問道,「且別听你們姑娘的,倒是先給老婆子說道說道,前面兒到底是怎麼個情形呢?」
踫巧李嬤嬤也滿臉笑容地進來,于是兩人一唱一和的,倒也把前面情形說了個全乎。
馮家的情形,林家也打听了一些,幾位爺們,要說家底厚實的,也就馮三爺了。他外家是豪富,生意做的大,他娘的嫁妝多不算外,馮老爺子也最得意這個兒子。如今這門親事又是極力求來的,聘禮自然厚實。
二十四抬的聘禮,都是扎實東西,綢緞皮毛這些不多,也就三四抬。卻都是難得一見的。內中妝蟒緞這些東西都都算差的,很多東西,別說丫頭,便是李嬤嬤都是沒見過的,只等單子到了姑娘這里,她們對號入座,也開開眼界。至于首飾頭面各色珠寶珍珠翡翠玉石珊瑚之類,是最多的,有十抬。這個是個女人就感興趣,尤其是林府出身的丫頭,從寶石品相到做工,從各地樣式到哪家鋪子師傅手藝精,都能說個頭頭是道。
其余古董字畫西洋玩意盆景擺設乃至香料胭脂水粉等物,更不必說了,丫頭們沒見過的倒是多了。反倒是李嬤嬤,年歲大些能說出個一二來,「那西洋鐘到了時辰,出來幾個小人敲鼓打鑼的那大鏡子,竟然比姑娘屋里的還大著些」
至于聘禮中最直接的金銀,則是一萬兩銀子聘金。張干媽估模著,這是馮家公中的定額,或許還超額了,未來姑爺偷著送來的可比這多。
當然,最值錢的還不是這些,是兩個京郊的莊子,幾百頃的地;並兩間鋪子,一間是綢緞莊,另一個就是味芳齋張婆子並李嬤嬤,對這個最滿意,兩人相視而笑,跟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兩人心知肚明,這些東西,將來一樣不落地都是姑娘的嫁妝,至于林府另備的嫁妝。張婆子不知底細,李嬤嬤可是知道的,看姑娘和老爺的勢頭,恐怕只比這些更厚,不會少了去的。
林府幾代的積累,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這個李嬤嬤比誰不清楚,只可惜沒有個男丁繼承。
李嬤嬤一顆心也落了地,原本老爺把她給了這位楊姑娘,面上不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渝的。畢竟楊姑娘出身在那里,她在林府受用幾十年,這將來前途有限,她跟著,到底是個什麼結果,還真不好說。
如今看來,到底不比現今差,且這姑娘又是個有主意拿得起來的,自己盡心服侍,姑娘將來依為臂膀,將來不但不比如今差,鬧不好更風光些,也是有的。
李嬤嬤心內如此,以己度人,想來不少丫頭們,也多少有些想法的,別的不說,只伺候的更加精細盡心就是了。
幾家歡樂幾家愁,如今最挖心撓肝不痛快的,當屬馮府太太小李氏。
今兒送聘禮這等拋頭露面的風光事,也沒輪到她,而是大女乃女乃劉氏帶著人去的,用馮唐老爺子的說法就是,「你身子不好,且好生將養就是,好好享媳婦們的福罷。想來親家那邊,知道你這情形,也能體諒一二。」
小李氏面上素來溫婉和煦的笑容,便有些僵硬,口里答應是,內里恨得不行。
听這叫人話麼!享媳婦的福,哪個媳婦是她自己的?說的比唱的好听,自打她嫁過來,就沒模過管家的對牌!這也罷了,哪個媳婦對她有一點子真心?那劉氏,有時私下里,連面子情兒都沒有!她的委屈跟誰說去,沒的丟臉的是自家!若不是老爺子甩手不理家事,但凡說上一句,何至于此!
這也罷了,只看著馮小三每日里,進進出出的指揮一幫子下人雞飛狗跳的翻騰各個庫房,從他娘的嫁妝到府里的內外存貨,倒騰的東西沒一樣孬的,偶爾老爺子還填補一兩件,小李氏更是心里滴血!
也不知將來到她的小四,還會剩下什麼,還有過兩年就要出門子的女兒,還有沒有拿得出手的好東西當嫁妝?那大女乃女乃劉氏,素日跟她倒是計較的精明,滴水不漏一點兒便宜不叫佔,如今怎麼縮到一邊不吭聲兒了!這府里今後還不是她們大房的!
更不必說,她身邊的丫頭打听回來,老爺子居然給了一座收成好的莊子並一間綢緞鋪子當聘禮,小李氏當時就病了,這日子沒法過了,心絞痛。
「嗚嗚姨媽姨媽」表姑娘蔣素雲也不好說別的,只管一聲聲地叫著姨媽,坐那便是抹眼淚,看的小李氏無比心煩,哭什麼哭,她還沒死呢。哪里料到這事兒定的這般迅速,她得到信兒的時候,小定已經過了
「媽你說爹和三哥怎麼想的,那樣出身的一個人,還這麼急巴巴的定了,三哥娶不上嫂子了還是怎麼,至于這般急吼吼的麼!」馮二姑娘也很不樂意,家里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她居然才知道!
素日跟表姐關系親密,看她哭的那個樣兒,更是心里有火,又道,「表姐你也別哭了,橫豎沒成親呢!讓媽再想想法子,是吧媽?便是這事改不了,橫豎你跟二哥多少年的感情,二哥不會丟下你的,到時進了門,不信那女人能得了意去!有我和媽幫你呢」
小李氏已經氣的渾身哆嗦了,一直不知道,自己這個女兒,居然如此如此沒一點子大家小姐做派,說的什麼鬼話,是她這身份能說的麼,一時臉色難看,抖著手指著她冷喝,「你你這個給我回自己屋里去,沒我的話不許出來!」
連帶看著外甥女也心煩,這也是個沒用的,不然何至于此,她可打听了,這位楊姑娘,可是三爺自己看中,老爺子才百般給求來的。
但凡外甥女爭氣些,她至于如今這麼個樣兒麼!
哎呦,小李氏這回真病了,連著躺了一個月,方才下床。府里知道內情的,無不暗笑,其中包括大女乃女乃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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