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小李氏急火攻心,病倒了了,馮府諸人,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紛紛張羅著找大夫抓藥,沒事請安問候的,一家子母慈子孝就不必說了。
還有一家比小李氏也不差什麼,一樣心肝兒不舒坦。
那邊是傅家傅老太太母女倆。本來傅老太太,算計的妥妥的,雖說大兒子那邊一直沒什麼好信兒,但畢竟認識的時日尚短。想來那馮家公子,定然不知自家女兒的好,想她家女孩兒,性情容貌才情,哪一樣兒不是頂尖兒的,老太太對自己的女兒,還是很有自信的,自動忽略大兒子回的話。
傅秋芳在她媽的影響下,雖然有些抹不開,其實到底也沒放棄期望。馮家一日沒定了親事,這事便不算完。
其實這事兒,傅大爺傅試可是心里門兒清,奈何說給他娘的時候,比較委婉,他當官當慣了,善于春秋筆法文過飾非,除了他媳婦楊秀姐兒心里明白緣故卻不說破,傅老太太娘兒倆,完全白日夢做的過頭,眯瞪了。
剛听媳婦楊秀姐說,林老爺給柳兒尋了一門親事,正過禮,傅老太太起先還沒在意。因是林老爺張羅的,也不好說什麼,她那佷兒的事,自然就黃了。可畢竟心里不樂意,也懶怠問男方的事兒。因楊秀姐也不欲惹老太太,只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了。
呼哧啦的,忽地听見傅嬤嬤提起,「那楊柳兒如今定給了神武將軍家的三公子,明年四月份迎娶,把個張婆子樂的呦,听大女乃女乃身邊的丫頭說,聘禮」傅老太太呆住了,邊上坐著的傅秋芳臉色一變,甩臉子回房了。
傅老太太那個窩火,把兒子叫過來,好一通發作,傅試也不敢吭聲兒,听著罷,雖然心內不以為然,內宅婦孺麼,就這樣兒。
還是他們家秀姐兒識大體懂人情世故,一早看出這事兒成不了,提點他別做的太露骨,以後不好相見。如今再看,到底是有遠見,若不是因為有林老爺,馮老將軍別說他親妹子或者小姨子,就是個一品大員的閨女,也未必成事。
發作完兒子,看兒媳婦也是橫豎不順眼,可傅老太太幾次想訓斥楊秀姐兒,張了張嘴,到底說不出什麼露骨的來,只不咸不淡地說了兩句,臉色難看地打發了從林府回來的兒媳婦。暗自嘆息,如今這一個個的,都翅膀硬了,不再是那個任她拿捏的使喚丫頭。
傅老太太心里憋著氣,回頭還得安慰女兒,一通溫言軟語的,傅秋芳只坐那里不說話,最後娘兒倆竟然相顧無言。說什麼,二十三歲的老姑娘了,跟著她娘做了幾十年的富貴夢,到底耽誤了終身,人馮三爺還不到二十,從年紀上頭,本就有些說不過去,別的更別提了
沒幾日,傅老太太也病了,給床前侍疾的大兒子夫妻下了令,「給你妹子尋個人家,別的且不論,只人品好有些個本事能養家,便罷了。」傅老太太到底是後悔了。
傅試心里不好受,楊秀姐兒沉默不語,婆婆和小姑的事兒,一向沒她插嘴的余地,如今叫了她來跟著听,不過想著借姐柳兒那邊的人脈,說婆婆真想開了,楊秀姐兒是不信的。
不論如何,柳兒這樁親事,動了兩家的心坎子,一下子病倒倆,得罪的人都是成對的母女,不過如今是奈何不得她就是了。
下了聘,張婆子不放心家里,便家去了,柳兒安心留下做針線,待了一些日子,眼看快入冬,到底想干媽和姐姐,且心里一直有樁事情,跟義父和姐姐說了一聲,也家去了。
多日不在,少不得先去傅老太太那里請個安,奈何傅老太太身邊的婆子說,「老太太身子不舒坦,就不見了,橫豎住的近,等老太太大安了,再見也使得。」
之前楊秀姐已經透話兒給干媽,家里派了婆子去林府跟柳兒說了傅家的事兒,柳兒心里有譜,客氣兩句,便回去了,收拾了幾樣補品,讓丫頭送過去就完了,並不放心上。
只當晚姐姐過來瞧她,打發了丫頭婆子,姐兒倆坐柳兒屋內喝茶說體己話兒。如今楊秀姐兒是心滿意足,有兒子傍身,相公體貼,妹子也得了貴婿,以後富貴指日可期,她也得一門子得力的姻親,好好教導兒子,這將來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看柳兒幾次欲言又止的,楊秀姐兒不由奇道,「說罷,你也是個爽快人,怎的吞吞吐吐的,這里就我們姐妹,有什麼不好說的?」
柳兒想了想,到底把如何認識馮紫英的事情說了一回,最後道,「這話也就是跟姐姐說說,別人我再沒那個臉面開口的。只依著妹子淺見,男人麼,必然要正人君子,德才兼備的,才是最可靠。人說三歲看八十,馮那麼個樣兒,如今千好萬好的,自然小意哄人開心。可畢竟本性難移,將來我怕」到底不好意思說下去,紅著臉低頭撫弄茶盅,只不看她姐姐。
「哎呦,我當什麼了不得的事呢,原來是這個。今兒你算問著了,別人未必有你姐姐我明白呢,且听我說。」
楊秀姐兒撫掌笑了,喝了口茶,繼續道,「遠的不說,且說近的你姐夫罷。如今瞧著倒不顯,其實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一本正經的讀書人,誰不說個才德兼備的君子人呢。這是我們姐妹私下里說,結果怎麼著呢,成親娶妻,外面同窗好友們的應酬喝花酒,內里通房小妾的,何曾消停過呢。他還算好的,家里有規矩,到底沒跟一些人似的,烏煙瘴氣,妻妾不分的。所以我算早明白了,男人喜歡好顏色,那是本性,跟吃飯似的,那誰聖人不是說了麼‘食色,性也。’」
撲哧,柳兒實在忍不住笑了,她姐姐還會拽文了。
「笑什麼笑,沒良心的,我這是給你說道理呢,一般人听不到的。」
「好好,妹子錯了,姐姐你繼續教導妹子是正經。」柳兒忙認錯。
楊秀姐抿了口茶,繼續道,「不怕,只要男人還記得兩件事,就是個好的。一則,不耽誤正經事,心里有個志氣能立的起來,知道庇護妻兒一家子,而不是見色忘義沉湎美色出不來。二一則,有良心。那等心狠手辣眼里沒人的,心里除了自己,別人都跟螻蟻一般,趁早遠遠的離開,就是像個正人君子,也不是良人。也說你姐夫,他這人就是心軟念舊的,便是有些個毛病,也就不算什麼了。總而言之,兩點,德才兼備,就是個好男人,很是嫁得。」
看柳兒低頭沉思,楊秀姐又喝了兩口茶,繼續道,「如今說說你那小女婿兒罷。這些日子,我也見過幾回的,看其言談舉止神情,目光清明,進退有度,言之有物,不像是個浮夸之輩。他又那麼個家庭出身,認真想出人頭地,到底比旁人便宜些。如今你又說了這些年的事兒,可見也是個長情的,對你又體貼入微的,且有林老爺子這樣的眼光毒辣的人物當中玉成此事,德行上,便是無礙了。德才都有,且更兼著一片痴情的,我妹子又是這麼個伶俐人物,如今既然能穩住,將來還怕拿捏不住他麼?好不好的,這日子,還得靠人過麼!想想你姐姐我罷,走到今日何其不易;想想你這麼些年吃得苦用的心思,還怕什麼呢!」
被姐姐楊秀姐兒這麼憶苦思甜、講事實擺道理的一說,她又是個過來人,柳兒原本郁結這麼些日子的心事,到底疏散了個七八,其他的二三分,靠個人天分,自家琢磨去罷。
出家尚且多得是參不透的禪機,何況小柳兒一介凡人。
心里亮堂了,次日收到牟尼庵了塵的帖子,沒猶豫地答應隔日過去拜訪。
跟干媽兩個吃了午飯,還沒喝上一盞茶的功夫,那邊她姐姐身邊的小菊過來傳話,「女乃女乃讓奴婢告訴姑娘一聲,舅爺一家子來了,見不見的,姑娘看著辦,都沒什麼打緊。」
柳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所謂姐姐那邊的舅爺,便是自己的哥嫂了,姐夫原配是個獨生女兒。
一時柳兒還真難住了,根本忘了還有這個茬兒。上輩子直到死,也沒人搭理自己,這輩子就自動忽略了,誰知定定神兒,問小菊,「他們是怎麼個情形,你給我細細說說。」
楊秀姐兒打發心月復丫鬟過來,本就有這麼個意思,小菊便細細說了緣故。
原來自打柳兒被賣掉後,楊家確實消停了,得的銀子,又置辦了幾畝薄地,那一家四口,倒也湊合著過。
只早先成親分家出去的大兒子楊虎,因娶的媳婦也是個能干的,娘家兄弟也多,很是得力,兩口子齊心合力的,日子倒是越過越好。且不上幾年,生了一兒一女,真算得上齊全了。
但美中不足,繼母孫氏看楊虎家日子好了,不時的攛掇楊二栓跟兒子要錢要物要孝敬的。原本楊虎兩口子,除了幫著干些田里活計,按時八節的,也是有孝敬的。奈何人心不足,逼的兩口子最後帶著孩子,搬去丈人那邊去了。
後來孫氏不知從哪里听來,楊秀姐兒出息了,給人當官的做了小,孫氏坐不住了,一力攛掇著當家的尋了大兒子,立逼著進城找到女兒。這以後便不得了了,孫氏知道了門路,沒少上門哭窮,因著她,楊秀姐那些年受了多少委屈,暗里淚水流了一缸子。
最後還是傅試看不過,出了些銀子,給楊二栓一家子置了一些田地,並言明每年給一定的銀兩孝敬,只再不許登門,否則再沒這便宜,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楊虎作為親兄弟,自然也得了些便宜,只他兩口子到底不是那狡獪之人,每年地里下來新鮮的瓜果,送過來一回就算完,並不多做糾纏,倒像那麼回事兒了。但是若是多麼親近,也說不上。他家女人當家,跟岳家親近些倒是有的,楊虎老實木訥,除了做活,其余一概不論,全憑他女人擺布。
因著這麼些緣故,楊秀姐心里,親戚的情分極淡,兩下里實在說不上多少情分在。前些日子,楊虎過來送東西,趕上柳兒不在家去了林府,這些鬧心事楊秀姐索性也沒跟妹子說。
只如今人家打听到柳兒跟姐姐一起,又過來認親了,楊二栓兩口子沒敢來,孫氏指使當家的使喚兒子楊虎來了。
打發走小菊,柳兒跟張婆子略合計了一回,張婆子畢竟老于世故,道,「放心罷,有你姐姐呢,這事兒傅大女乃女乃有經驗,你只管听她的便是。見倒是要見見的,只也不必太過熱絡。人說有後爹就有後娘,有嫂子也可能沒了親兄弟。我瞧著,你姐兒倆,八成兩樣都佔了。過去不是因為吃不上飯,而是因為礙眼賣了你們姐妹,還有多少情分,大家面子情的,也就罷了。」
柳兒點頭,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麼,且看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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