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二姑娘馮連,這輩子最大的跟頭,自覺就是她三嫂子楊氏柳兒給下得絆子。
如今她可是要出門子了,想來即便出了什麼事情,也尋不到她一個出嫁的姑女乃女乃身上。便是找到她頭上,來的死不承認,又能奈她何,
橫豎死不了人,
可還有一件,人算不如天算,做壞事也要講天分的。有人一輩子做壞事,反倒榮華富貴,活到老死。有人做一回,就栽了,找誰說理去。
小玉端著朱漆描金海棠式小茶盤,上頭幾只白瓷蘭花小蓋碗,小碎步來到鳳姐兒跟前,低眉順眼地,「夫人請喝茶。」依次給在座的幾位女乃女乃夫人跟前換了新茶,原本的茶盅又一一放回茶盤上頭。
因今日招待來客,二姑娘屋里待客的茶碗,都換了一式的白瓷花卉蓋碗,除了里屋二姑娘慣常用的沒換外。
他人換了便換了,如常用茶,倒是柳兒身後的李嬤嬤,人老成精,早叮囑過柳兒不許動這里的一應吃食,一口水都不行。如今見了這個,當即給綠豆使眼色,一向綠豆都是管著听濤苑的吃食,這方面是個行家里手,也是個機靈的。
當即上前,拿起柳兒身前的蓋碗,隨手擱了回去,附耳輕笑道,「多謝妹子好意,只我家女乃女乃如今除了j□j,別的三爺都不許動,說喝多了茶睡睡不好。就是果子露那些東西,也是不許的,說喝了容易敗了胃口,吃不下飯。到時候影響小少爺長身子,我們可吃罪不起。」
綠豆手腳伶俐,又是言笑晏晏的,不知道的以為兩個丫頭私下說話,還不覺怎麼,只鳳姐兒跟柳兒挨著坐,听了個一清二楚,當即拿眼楮瞅著柳兒調笑,「你如今倒好了,馮三爺拿你當眼珠子疼,比的我們跟燒糊了的卷子似的,橫豎不招人愛。」
柳兒笑,臉色自如,「有你這般燒糊了的卷子,天下間沒燒糊的卷子都怎麼活?這半日,我還沒問你呢,平姐姐怎的沒來,就是豐兒也沒跟著,你這是要怎麼樣呢?」
「唉,別提了,最近家里事多,離不得人,只恨不得多幾只眼楮幾只手」
兩人說起家常,那邊小玉看著茶盤上的茶碗,稍一猶豫,到底又拿了一個下來,飛快放到柳兒跟前,對綠豆道,「且先擱著罷,女乃女乃實在口渴也得略潤潤喉,不然白空著,倒是我們招待不周了,看著不像。」說完不等綠豆說話,扭身走了。
只剛過里間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跟姑娘說一聲,不然沒成事,過後姑娘找自己晦氣。
她這里正踟躕著,小李氏從里面出來,一眼看見,低聲呵斥,「就知縱著你姑娘混鬧,這什麼時候了,還喝茶,好歹忍著些,不然鬧笑話,一輩子被人說嘴!」說完覺著口干,這忙了半日,連口水都沒的功夫喝,伸手拿起一碗來,緊著喝了一口,隨手放回去,沒好氣地道,「還不拿走,站著等討賞呢!」
小玉受這等閑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一向她們給姑娘擋災,都習以為常,當即端著茶盤福了一福,扭身走了。
到了吉時,新郎過來接新娘。其實拋開出身不說,王子堰別看文弱些,如今一身大紅的吉服,帽插金花,腰懸玉帶,腳踩青緞粉底朝靴,益發襯得整個人精神煥發,橫豎瞧著都是一玉樹臨風翩翩佳公子。又是大家出身,舉止做派,自有一種氣度。
其實若不是小李氏看過他的人品才貌,就是拼死,也不會應了這門親事。
想著人爭氣,有馮、王兩家撐腰,過些年,不定如何呢,她家老爺子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尤其馮三爺升官後,原本的紈褲搖身一變,成了國之棟梁。更離譜的是,原本的伺候人的丫頭,跟著搖身一變,成了誥命夫人,連太後都召見過了。
這個世道,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其實小李氏也明白,高門大戶里,想尋個同王子堰一般品性的,並不容易。自家女孩兒自家知,也不是什麼品貌出眾的姑娘。老爺子年紀大了,能靠幾時呢。京里富貴人家,哪個不睜著一雙勢利眼,她挑人家,人還挑她呢。想找更好的,不是說說就完了的。
鼓樂齊奏,一時新郎被一眾伴當簇擁著,到堂上拜見岳父岳母了,但凡能拋頭露面的來客,無不伸脖子仔細打量著。更有那听到一點兒風聲的,對這位新郎官無比的好奇。
只馮唐老爺子一身簇新的禮服,坐定半晌了,也不見小李氏現身,不耐煩了,吩咐下人,「太太呢,女人家就是墨跡!」這種日子,自然不好說別的,多少有為李氏開月兌的意思。
只今兒李氏不知吃錯了什麼藥,那跑去請太太的下人很快變顏變色地跑回來了。擠開人群,來到老爺子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老爺子臉色變得十分古怪,不過畢竟是老爺子,什麼風浪沒見過,很快恢復如常,清清嗓子,抬抬手,「太太身子略有不適,時辰不等人,咱們開始罷。」說這話,任馮唐一張老臉歷經風霜,都有些發熱。
新任岳母又不是死了,等一會兒怎麼了?再說,剛剛還活蹦亂跳地招待堂客,這麼一轉眼的功夫,就不適了?馬上風也沒這麼快罷?便是真不適,如今的場合,就是天上下刀子,但凡有一口氣在,也得出來給女孩兒壯壯行,給姑爺個下馬威什麼的叮囑叮囑,到底是親媽不是!
這些眾人也只能想想,主人家已經夠鬧心了,誰也不會沒眼色地說出來。
于是,王子堰和馮二姑娘,跪著听老爺子訓話,老爺子言簡意賅,「好生過日子。」至于擔心姑爺欺負女兒什麼的,看姑爺的小身板,老爺子很放心。至于姑娘能不能好生過日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教導姑娘都是她娘的事兒,如今說什麼也白說。
其實對這個姑娘,馮唐心情還是很復雜的。打小捧在手心里,也是喜歡的。沒想被李氏教歪了,壞了品性。不但目中無人是非不分,連血緣關系的親兄弟也不顧念些,可見是個白眼兒狼。可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到底盼著她好,所以如王子堰這般的出身,倒也不敢給她氣受就是了。
這也是老爺子毫不猶豫地選了這門親事的緣故,不然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回絕了。畢竟當初牟尼庵,王子堰也不是那麼無辜,真君子誰大半夜出去尋姑娘,還是好人家的姑娘。
于是馮連兒一身大紅喜服,頭上蓋著紅蓋頭,被她哥哥四爺馮運背著上了花轎,一路吹吹打打,直奔臨安伯王家而去,自此她的人生,開始了新的一頁,相當熱鬧的一頁。
不說馮連兒,只說太太小李氏。自打女兒拜別父母的節骨眼兒上沒現身後,就一直沒出現在人前。
柳兒自然也是知道了,悄聲問身邊的丫頭,丫頭也不知。不過很快這事兒就不是什麼秘密了,當天晚上,將軍府有頭臉的主子,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卻一個個哭笑不得。
卻原來,小李氏自打喝了小玉那杯茶水,其實真沒喝多,奈何用料實在。喝完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小李氏就急忙如廁去了。
且,一去不復返!
坐馬桶上就下不來了,一瀉千里奔騰不息。
也不好跟人說,那臉可丟大發了。也不是沒想過略好些緩緩趕緊出去,好歹堅持一小會兒,說幾句場面話好讓姑娘安心出門子。不但是個禮,也是當娘的一片心吶。可站起身沒轉出屏風呢,肚子一疼,又來了小李氏的心吶,跟油煎的似的,倍受煎熬。
算了罷,勉強去了,當堂來不及,倒時候丟人現眼,馮、王兩家都成了京城的笑柄,老爺子能直接一刀剁了她,剁完喂狗不說,甚而干脆揚言她失心瘋了,除族這個人,她丟不起。
更加有苦難言的是,回想事情的起因,今兒除了早飯略喝了一碗粥,別的都沒用,不是粥的事兒。還有就是喝了小玉給她姑娘的茶。
而小玉,想也知道,借她個膽子也不敢謀害主子。坐馬桶上,橫豎除了拉也無事,前後一琢磨,小李氏回過味兒來了。
她這是倒了八輩子血霉,給楊氏那賤、人擋災墊喘兒了!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本來身子就沒好利索,如今更堵著口氣在胸口。
哎呦!
肚子也越發的疼的轉筋,更不妙的是,這要是給老爺子知道了內情還有老三兩口
小李氏頭一回覺著,前途一片灰暗。
當天晚上小李氏又病倒了,更苦命的是,病倒也不消停,隔一陣子就得起來如廁,正房幾個近身伺候的,跟著折騰一晚上。次日人人就臉色青白,小李氏更是廋了一圈兒,跟鬼似的。
而老爺子更是發話,媳婦們不必侍疾,太太犯了心疾和頭風,需要靜養,任何人不要打擾。
三房小兩口自然知道了緣故,馮三爺冷笑一聲,對柳兒道,「你瞧著罷,這事兒老爺子必定還有後手。這些閑事你不必理會,橫豎府里以後也消停了,只自己仔細些個罷。」
柳兒自然點頭應承,她也是心有余悸,兩人用了早飯,馮紫英上衙門去了。
李嬤嬤瞧著馮三爺除了院子,拍著胸口直念佛,「哎呦,虧我們姑爺是個最精明不過的,竟料事如神。誰想那大好的日子,給自己找不自在呢。老婆子瞧著,不是太太失心瘋了,倒是姑女乃女乃病的不輕,這要出了事,以後還回不回娘家見兄長呢?這般不管不顧的行事做派,去了婆家,沒了老子娘兄弟謙讓容忍,擎等著受磋磨罷,還打量天下人都這般好性呢!」
紅花冬兒一幫丫頭也都點頭,深以為然。
不過也沒幾日,到底二姑女乃女乃明日就要回門不是,柳兒倒是很盼著,也不知到時候老爺子和李氏都怎生個說法。
馮連兒要是知道自己做了孽,估計不會反省,還會遷怒到柳兒自己身上,沒給她害人的機會罷。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chole的火箭炮,抱住啃一口,破費了。謝謝訂閱收藏的筒子們,碼字碼累了,看看數據,動力無限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