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馮二姑娘馮連的好日子,天氣也格外晴朗。
因著表姑娘換了馮姑娘,王家幾個正經當家人倒不覺如何。高興的是三房三老爺,和姨娘沈氏。三老爺雖說不像二老爺那般貪財,能力強些也有限。一直幫著府里打理些庶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多,實權沒多少,不過為人圓滑,雖自小不大受重視,倒也能過得去。如今得了這麼一門得力的親家,最近伯府不少下人都開始巴結他,自家更是走路都帶風了。比他更得意的是王子堰的生母沈姨娘。
這人真真是個有能耐的,不但生了庶長子,還生了庶長女,橫豎三房帶長的,都是她生的。她也早看明白了,王三老爺是指望不上的,想老來有靠,還得靠自己兒女。所以王子堰打小養在沈姨娘身邊,管教的十分嚴格,每日里盯著讀書,倒也頗見成效。如今更好,娶了將軍府的千金,還有幾房得力的大舅哥,她兒子以後的仕途,想不順遂都難了。一時沈姨娘睡覺做夢都要笑醒,想到還有女兒沒出嫁,只在自己屋內興頭,倒也沒去三夫人陳氏跟前得瑟。
沈姨娘盡想美事兒了,完全沒考慮兒媳婦的性情,還有親家母的人品。
而對伯府的其他正經主子們來說,庶子的庶子,從王老太太開始,祖孫三代當家女主子不待見。當然,包括大女乃女乃馮迎接,只這件事,馮迎卻是拍雙手雙腳贊成。
馮大姑女乃女乃當時听聞此信兒,差點兒樂開了花,本想撈條小雜魚擠兌擠兌,結果撞進來條大鯰魚。
遂跟身邊的心月復馮嬤嬤冷笑著道,「那毒婦算計來算計去,看她日後能落著什麼好!哼,三太太和那沈姨娘,哪個是好相與的主兒。更別說還有個等著拿人墊喘兒的二太太。就是娶個聰明伶俐乖覺的,也未必能討著好,何況那麼個沒腦子的二愣子!等著瞧罷,以後啊,熱鬧嘍。這人吶,還得積德,不為自己還得為兒女呢。」
馮嬤嬤是將軍府的家生子出身,不少親戚如今還在馮府,所以對將軍府的事情,知之甚多。聞言笑著奉承道,「女乃女乃說的很是,原本好好的,可為著個表姑娘,非賊心不死排擠人正頭三女乃女乃。如今倒好,听說三房日漸疏遠了。四爺那麼個樣兒,指望他給妹子撐腰,哪里能夠呢。最近三爺升官,三女乃女乃也有了身孕,依老婆子看來,如今那位這回,悔的腸子青了都是小事,便是想往回轉圜,恐怕也不易了。」
「她倒是想的美!虧她活了一把年紀,這麼些年還麼瞧明白,老三就不是她能拿捏的主兒!別說她了,便是老爺子,又能如何了?還不是隨著他的性子長了這麼大。這也就是我們私下里說說,那老三,打小我就瞅著不是個東西。有一年大哥不知怎地惹了那閻王不高興,一把火差點兒把大哥書房給燒了,那才多大點兒年紀,還沒椅子高,如今更不必說了。別說老爺子他們,你瞧著罷,那李家,如今出了董氏那一出,多早晚全須全尾地回南了,算他們走運。好一好的,李家落到老三口袋里也不是不能的。」
「不能罷,好歹那是外家,他也沒什麼一母同胞的兄弟」
「哼,你道那李氏為何陷害楊氏?還不是太貪心,饒是把老三籠絡住還不夠,還想著把手伸進李家去,想著人財兩得,呸!有那腦子也沒那個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麼些年,連大嫂子都彈壓不住,還想擺布老三,沒一點兒自知之明!」
大姑女乃女乃和婆子議論馮府不提,單說柳兒,頭一回親眼見識高門大戶女眷成親,早早起床收拾了,催著馮紫英趕緊吃了早飯,她好看熱鬧去。
馮紫英今兒也告了假,好歹是親妹子,如今嫁人,再忙也得幫著張羅。別說他,就是素來跟其他幾房不咸不淡的大老爺馮遠,也都告了假的。
至于老爺子,自打馮三爺升了官,自動上了折子告老致仕。不少人還勸他,「身子骨兒比年輕人都硬朗,何必呢」也只林老爺子贊許地點頭,「公然果然深明大義。」馮老爺子表字公然。
奈何今上留中不發,不過老爺子心意已定,連著上了三道折子,言辭之懇切,感情之真摯,聞著傷心見者流淚。今上幾乎都能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紙,看見一張痛哭流涕實則笑的老狐狸似的菊花老臉,太眼對身邊的心月復大太監嘆了口氣,「滿朝文武,這馮唐當屬第一人,第一沒文化一肚子心眼兒之人。第一能做實事懂進退之人。第一臉皮厚吃個夠之人。可見有些事情是靠天賦的,讀書一輩子,多少人仍舊糊涂著。」皇上那里感慨不提。
如今馮唐老爺子處于半退隱狀態,心頭無事一身輕,正好應酬招待一干老輩兒的舊友,並一些位高權重的顯貴。
二老爺馮適,仍舊是在外任沒回來,橫豎大家都習慣了,也沒人在意。二房只張氏在內院跟劉氏一起,幫著張羅待客。
馮紫英不必說,在前院跟大老爺一起待客。柳兒被一群丫頭婆子擁著,打過招呼夸了二姑娘兩句容光煥發貌美如花,也不看二姑娘一見她就不如花的臉色,徑自坐新娘屋子的外間,和來往的親朋女眷們說話,眼前放著點心茶水,丁點兒未動。
只如今馮三爺已經非昨日紈褲,巴結還來不及。柳兒跟著沾光成了正兒八經的誥命夫人不說,又都知道她懷了身子,一旦生下個小子來,那在將軍府站穩腳跟,妥妥的,所以如今也沒人尋那些不自在。
就是小李氏,因女兒成親,老爺子臨時允許她出面張羅,內里如何苦,今兒也春風滿面的,表面上一派大家氣度。
「哎呦,璉二女乃女乃可是稀客,剛只瞧著你和老三媳婦說話,還以為您忘了老婆子我呢呵呵呵。你也別見怪,老三媳婦什麼樣兒你們府上還不知麼,她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嬌氣些也是有的」李氏親熱地拉住前來隨喜的鳳姐兒,話一出口,就露了怯兒。
也不能怪她,實在忍不住,今兒的‘大喜事’,全托柳兒的福麼,沒撲上去咬柳兒兩口,算她還有點兒理智。
「馮夫人說這話就見外了,柳兒如今是我們姑老爺的女兒,跟我們家也是正經親戚,自有體諒的,哪有挑理兒的道理。您這般說,可是怪我們不知禮了。」鳳姐兒什麼人,一萬個心眼子,轉的比梁三偷東西還快。一見李氏說話不防頭,忙開口打斷,笑著把話兒搪了過去,心里很是看不上小李氏的做派,果然小家子氣的很。
小李氏鬧了個沒趣兒,臉上便有些不自在,奈何今日是自己閨女的好日子,這臉怎麼丟的,還得自己找回來。又虛應了幾句,叫了張氏過來陪著鳳姐兒等人,她自去別處了。
賈府跟臨川伯王家可是正經親戚,跟馮府也算老交情。所以今日鳳姐兒賈璉夫妻來了將軍府,王夫人等回了娘家幫忙。
鳳姐兒哪里耐煩跟張氏等人扯閑篇兒,不過客氣兩句,就過去跟柳兒一起坐著說話兒,敘些家常。在賈府柳兒也多得她照應,兩人性子都是爽利,倒也很能說得來。
尤其鳳姐兒,如今滿眼羨慕,別看她自己表面風光,可耐不住男人不爭氣,更糟心的是還!人這輩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賈府不過是個空架子,王熙鳳比誰不清楚。反倒是人將軍府,尤其是三房,如今怎麼瞧著,小日子都是蒸蒸日上的。
林如海林老爺子今日下了朝也是來了,不過林黛玉沒過來,著個婆子給柳兒傳話,「懶怠去,怕見了你家蠢如豬的小姑子,忍不住笑場。哎呦,還是讓她麻溜兒地出門子罷,若不是知道你公公是個心思明白的,真正覺著,其實是想把養壞的女兒嫁去王家,禍害人呢吧?跟王家有仇」
傅家傅試兩口子自然也是到了的,傅試去前院男客席上,楊秀姐兒不過跟妹子略大了招呼,便跟張氏等人說話兒。即便不少話要對妹子說,此時也不是好機會。
來人種種不必說,馮二姑娘端坐內室,一身層層疊疊的大紅禮服,滿頭珠翠,八月的天兒,可氣悶的很。身邊四五個丫頭婆子打扇,仍舊難消心頭悶熱。尤其透過落地罩子,看見柳兒一身光鮮,打扮的彩繡輝煌,跟同樣打扮的璉二女乃女乃兩個坐一起,俱都笑的春風滿面嫵媚風流,一雙神仙姐妹似的耀人眼目,直刺馮連兒的眼。
一想到自己打今兒出嫁,以後再找楊氏的不自在就難了,照她娘的話兒,還要盡量巴結三哥一家子,至少表面上如此,心里越發堵得慌。想了想,叫過陪嫁丫頭小玉,低聲道,「去,把我床頭暗格里的那個白色的小紙包拿來。」
小玉嚇了一跳,當即變了臉色,有些拿不準,遲疑道,「姑娘今兒可是您的好日子」
「哪兒那麼多的廢話,我娘跟你說什麼了,若現在就想背主,索性你也別跟著我去了,多得是丫頭想跟著還沒得機會呢!」馮二姑娘若是听人勸的主兒,那她就不是今兒的二姑娘了。
小玉猶豫半晌,奈何二姑娘素日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惹惱了她,多得是法子整治自己。沒奈何,只得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恩恩,今日仍舊兩更,最遲下午三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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