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舅爺這回進京,事情還真不是一件兩件。
其一,處置李三舅,為一己私利,壞了親戚情分。以後李家三房在京中的事務,由長房長子李家鼎接手。
這也算給馮家一個交代,老爺子如今不管這事,馮三爺卻不以為然。得罪了他們馮家,他們自家左手倒騰到右手,糊弄誰呢,
馮三爺沒客氣,直接坦言不滿意。李明澤拿這個外甥也是不能如何。到底多年不見,說情分,自打他妹子沒了,自以為小李氏能多有照應,也就罷了,也沒大探尋。結果,從三弟一家到小李氏,一錯再錯,想想將來都無顏見妹子。
李明澤無奈,看著外甥,語氣倒也溫和,「逸兒你待如何?」
「啊哈,舅舅是親舅舅,可外甥瞧著,怎的到底是弟弟親些,雖說是庶出的。如今三舅舅心思歹毒,做了此等惡事,不予以懲戒,居然讓他這般悠哉地回江南做富翁享受富貴去,天理何在!我們看在親戚情分上沒動他,可不是沒本事給自家找公道的。想什麼事沒有的回去,難道就不怕道上遇上匪徒?破財消災,虧心事做下了,總有報應的罷!」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可馮家有能力說這話!
李大舅神色不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點點頭,「小三兒比你爹胃口大啊,想要你三舅的份子?」
馮三爺點頭,伸出一根手指,「一成,不二價!」
馮老爺子當即睜大了眼,看著三兒子,心道,這小子很缺銀子麼?年輕人太貪財可不好,容易走歪道。
李大舅見過陣仗的人,仍舊面不改色,心里也有些不渝,口內道,「說說緣故,妹夫可不是這般看重銀錢的人,不信外甥倒是這般了,若沒個叫人信服的理由,可不妥當。」
「舅舅稍安勿躁,且听听外甥的緣故。一則,我娘雖說留下兩成錦記干股,錦記官面上的關系,都是將軍府打點,這銀子,錦記花的不虧。換了哪一家,沒個四五成分紅,能放過錦記?二一則,我瞧著五表哥人挺機靈,奈何一直游手好閑的不是個長法兒。連我手里的兩成,都交由五哥打理,我仍舊收那兩成的紅利,其余一成交由五哥打點關系,剩下的,只當給他的薪酬罷。」
就是說,馮家仍舊收那麼些銀子,只因為干股多了,僅次于李家長房,出個人參與經營,還是李家的人且還是李家二房的人,李大舅和李二舅一母同胞,一向感情極好。
至于最終吃虧的,不過是犯了過的三房。
這可真是讓李明澤不由意動。
謹慎起見,李大舅沒有當場表態,只道容後商議商議再說。
至于李大舅的第二件事,則是想讓李家在戶部掛名,領著內務府的錢糧,也給宮內供應采買,成為所謂皇商。
以李家的資歷,其實早就不算難事,奈何馮老爺子一直不同意,壓著此事。如今李家見老爺子致仕,馮三爺接手,難免心思活泛起來,出言試探。
哪知馮三爺比他老子還古板,似笑非笑地瞅著他大舅,「呂不韋沈萬三等人,舅舅是知道的罷?商賈雖說末流,但難得逍遙富裕,甚至比王侯尚且不遑多讓。天道補不足而損有余,好處都佔了的事,還是少做為好。悶聲發大財不好麼,非要嚷嚷的滿世界都知道,最後招人覬覦,當肥豬宰了,下場淒涼啊。再則,四表哥和六表弟,如今可都中了舉,大舅舅莫不是,想讓李家在商場官場上,都出出風頭?」
最後一句,讓李明澤冷汗涔涔。
李家三輩子經營,方有今日局面,其實一直督促子弟讀書為第一要務。奈何十多個直系子弟,讀書上頭能看出點兒希望的,不過是長房四子李家清和二房長子,李家白的兄長李家生,兩人先後中了舉,如今正在刻苦攻讀,預備下一屆的春闈,一起下場。三房三子李家梁也剛中了秀才,如今卻也看不出什麼來。
李家行商起家,家學淵源,眼界上頭,就差了一層。因著馮老爺子一直壓著李家不叫掛名戶部的事,不知這些年招了多少怨言。如今被一個後輩一言點出命門,李老爺子如何不驚出一身冷汗來。對這個外甥,雖年紀輕輕的,不由得另眼相看。想來如今官路走的順,除了妹夫的干系,自身也是有些門道的,到底不敢小瞧了他。
其實李大舅真想多了,馮唐不同意他們成皇商,完全為了自家省事。老爺子的心思,老老實實做生意賺銀子得了,瞎折騰什麼呢。宮里宮外,方方面面,一個個跟錢竄子似的,哪個看見肥肉不要撲上來咬一口,要那虛名有個屁用。萬一惹事,倒是個禍害!
而李大舅想到此次進京最重要的一件事,給李家兩位舉人老爺尋個座師。如今听了外甥的一番話,不由心里翻了個個兒,捻須沉吟不語。
要升官還是要發財,這是個問題。升官了又發財,也是個問題。升官了必定發財,原本就有錢,沒的鬧的人盡皆知,官鹽成了私鹽,豈不是自尋死路。
可發財的即便成了所謂皇商,還是商賈,還是末流,改變不了家族地位。孰重孰輕,又不耽誤賺銀子,好選得很。
李大舅這回真灰心了,長嘆了一口氣,擺擺手,「好外甥,其余都好說,如今怎生幫著你表哥表弟,尋個正經座師是正經。生意上的事情,以後還勞煩你多指點指點你大表哥他們罷。舅舅老了,沒幾年活頭,你二舅又是個一門心思搞技藝的,不在這上頭用心,只看你們小輩折騰了。」
李大舅這是打親情牌了,馮三爺心內暗笑,既然舅舅知道輕重,且有所求,就一切好辦。不把李家捏手里,且發展壯大,如今對得起他那一半的李家血緣。
馮三爺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輕輕放下,開言道,「別的不好說,若說座師,外甥倒是真有兩個好人選。若說動其一,以兩位表哥表弟的學識,非但進士及第有了七成把握,便是以後的仕途,也可以期待一二了。」
「哦,還有這等事!」李大舅爺激動了,差點兒扯下兩根胡子來,他就說麼,京城最是臥虎藏龍之地,立即不錯眼珠地盯著外甥,「無論花費多少代價,外甥千萬玉成此事,舅舅一家,不,李氏一族,感激不盡!」
馮老爺子一邊一直沒吭聲兒,只慢悠悠喝著茶水,心內把自己兒子罵個臭死,王八羔子,幸虧你老子是我,否則定是個奸商無疑!呵呵呵!
至于馮三爺說的這兩人是誰,老爺子心里也是有數的。論學識見識之驚艷,非張友仕莫屬。論學問做人為官,非林如海莫屬。
但是,馮小三會那麼容易地給李家牽線麼,顯然不可能!
于是,馮三爺不說話了,只重新端起茶碗喝茶。忙是一定要幫的,表哥表弟都是正經親戚,出息了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現在捉急的是李家,他急什麼。
李明澤腦子是轉悠開了,看了看妹夫,馮唐四平八穩地喝茶,一點兒沒參與的意思,當甩手掌櫃的意思很明顯。
不用想也知道,這個外甥,定然不是貪圖銀錢上的事,別的,實在想不出,李家還有比馮家更出奇的物事?
「如今也沒外人,外甥還是直說罷,舅舅也沒甚能為,一把年紀,可學不來打啞謎了呵呵。」李家只要子弟仕途爭氣,別的都不算啥,李老爺子也想明白了,反倒心里輕松,不在乎外甥拿喬。
馮紫英也笑了,「好說,那外甥就做回好人。且說如今,舅舅家幾位表哥也就罷了,既有能幫襯舅舅的,如大表哥,又有讀書上進的,如六表弟,雙管齊下,合家興旺指日可待啊。」
這話李明澤愛听,笑眯眯地點頭,心道很是,若不是三兒家和身子差點兒,也是個本事的。
馮三爺話鋒一轉,「可二舅舅只有兩子,四表哥讀書上進,必然要走仕途的。只剩下五表哥支撐一房的家業,好不好的,都得指望他了。如今,大舅舅二舅舅尚在,還能指點看顧一二,若不趁早,兩位舅舅百年之後,難道忍心叫二舅舅一房,沒個內里支應的人麼?所以,二舅舅何不拿出一成干股出來,交由五表哥打理,一則學著上手做生意,再一則有舅舅們看著,也得他早日進益,以五哥的聰明,只要用心思做,支應門庭,指日可待。」
剛剛是李大舅左手東西倒騰到右手,這回馮紫英幫著他們倒騰一回。看著他可沒落著什麼好,且還幫了李家大忙,怎麼著都讓人無法拒絕,有這麼不識抬舉的麼?
可任李老爺子是個老狐狸,也一時琢磨不透里面的玄機。這外甥,難道都是為他李家打算的?
別說他不信,馮老爺子更不信。
所以馮三爺自動解惑了,「五表哥自幼跟我最投緣,外甥實在看不得他一日日的蹉跎下去。男兒頂天立地,不成就一番事業,活著一輩子,有什麼趣味兒呢。五表哥只是沒機會而已,實則最是個有算計的,並非舅舅們所看見的一味只知胡混。想外甥之前,眾人不也認作紈褲的麼。浪子回頭金不換,也許他有機會回頭才是。論理大舅舅是表哥大伯父,二舅舅更是親爹,才都是一家人,輪不到我一個外人置喙。奈何外甥兄弟不多,同齡的也就四弟一個,不為表兄弟們多打算打算,將來大家互相提攜照應,又待如何呢!」
別說李大舅爺感動慚愧了,馮老爺子都覺著,兒子當真遠見卓識、有情有義!真丈夫也!
此時在坐的一個親爹一個親舅舅,都覺著,再懷疑馮小三的字字句句,還算個人麼,太沒人心了罷?
從開始到現在,馮紫英哪一樁哪一件,不是為著大局著想?不是為著親人打算?
更有一樁要命的,李老爺子還沒意識到,如今他的好外甥,動的都是其他兩家的份子!站著說話不腰疼,哪個沒點兒私心,但凡不動到自家頭上的土,都難得讓人深思。
李家家主和族長,如今是李大舅,他說了就算,當日便應承下來,只盼著馮三爺,趕緊的打點兒子和佷子拜師事宜。
因李家在京城也有宅子,當日李大舅爺帶著子佷,沒有留在將軍府。且京里生意上的事情也需要處理,住這里也不便宜。
送走了李家人,馮老爺子叫住要回房的兒子,「慢著,先陪你老子我說說話兒。」
馮老爺子盡管被暫時說服了,可以他對這個兒子的了解,總覺著有些不對,一時又琢磨不透,不問個清楚了,他睡不著。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觀其親的地雷(╯3╰),真醒神醒腦嘿嘿。如今三九,北方氣溫下降的厲害,屋內有暖氣,還是很溫暖的。冬天過年去南方,哎呦,外頭倒是很暖,屋里冷的要死,棉襖幾乎長身上鳥。一直納悶,南方城市為毛不通暖氣呢,農村為毛不弄個炕或者燒個爐子在室內呢?稍微弄一弄,就暖了罷,不過一兩個月的功夫冷點兒,比北方小半年冬天,差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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