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步景帶著小廝,給听濤苑送進來四五個大箱子,上面的板子棕墊都沒拆下來,明顯外頭送來沒開箱的。
也不必柳兒問,步景乖覺地回道,「回三女乃女乃,這是三爺叫送來的,是大舅爺給府上送的,各房都有的,我們這里多兩箱子。」
柳兒點頭,示意紅花賞了小子們。步景又回道,「三爺說,今兒晚上不回了,叫三女乃女乃不必等。李家五爺來了,少不得陪著逛逛。」
柳兒聞言,眉毛一挑,「逛逛?大晚上的逛什麼?你帶話兒給你們三爺,好好兒的逛,慢慢兒的逛,人家吃什麼喝什麼玩什麼,他最好也跟著,不然多丟面子?升官發財娶小老婆,有看中的直接拉回來。那個什麼院的雲兒不是相好挺多年了麼,還有沒有什麼雨啊雪啊風啊雷電的,擱外頭多不放心吶,一躉兒弄回來算了。」
步景彎著腰低著頭也不敢笑,他不信三女乃女乃不知道三爺怎麼回事兒,不過既然三女乃女乃說了,作為下人,傳個話兒就是了。
晚上柳兒用了飯,想著消消食,外頭如今冷,也懶怠出去,索性叫婆子們把箱子搬到堂屋里打開,帶著紅花冬兒幾個丫頭,挨個瞧著。
這李家不愧是專門做布匹生意的,五個箱子,三箱子是尺頭。各色花樣兒,什麼妝蟒羽紗杭羅蜀錦,並外來的倭緞洋縐毛呢嗶嘰,不一而足。
一個共同點,都是貴重的尺頭,看著就是送人的。
另外兩箱子,一箱子土產,各色吃食玩意兒、胭脂水粉香囊繡帕絡子扇套子,雖零散,都十分精致。
最後一箱子,跟土產箱子一樣,也都是里頭小匣子分裝著東西,不過看匣子,都是紫檀花梨一類,顯然裝著的東西也是不凡。
紅花冬兒幾個一樣樣拿出來,打開呈給柳兒瞧,她們也好奇著。
果然,這箱子主要是各色珠寶玉石,首飾頭面,做工用料,都是極精致名貴的。如今柳兒這些東西見得多了,略一瞧一瞧也知道好歹,卻沒什麼興致。倒是有一匣子成套的小兒長命鎖項圈兒並手腳鐲,都是赤金打造,花紋精致,鐲子上頭都掛著一圈小鈴鐺,拿起便叮鈴鈴響的極其清脆悅耳,一時吸引住大伙的目光,都贊精致可愛。
便是柳兒,拿著把玩,心也跟著軟和了。
李嬤嬤是見過世面的,拿起一只鐲子,細細打量一番,對柳兒道,「女乃女乃可別小瞧了這小東西,別看是女圭女圭戴著玩兒的,看上頭的標識,有個石字。這可是姑蘇一位極有名的金匠,姓石,人都叫石師傅,專門打造小兒長命鎖。似乎早幾年就沒了,在世的時候,一年統共也打不上幾件,多少人捧著銀子也難得一件兒呢。」
「是麼,這個倒是真不知,如今看來,這倒真是好東西了。且先好生收著,將來拿著送人也使得。」
綠豆嘴快沒忍住,「何不留著給小少爺戴著玩,作甚送人。」好東西自然要自家留著才是。
黃 撲哧笑出來,指著綠豆,「你呀,我們小少爺,哪里就缺了這些東西使。早女乃女乃診出身子那會兒,三爺就拿回來一匣子這些,難道用外面來的,倒不用自家的?」
綠豆吐舌眨眼做怪臉,逗的大伙兒都笑了起來,一時其樂融融,一樣樣檢視議論起來。
不必黃 說丫頭們也都知道,馮三爺拿回來的東西,就沒有差的。至少不會比這石師傅的差就是。
她們不知,柳兒多少知道一些,馮三爺三教九流認識的人不少,便是不認得的,也多得是人打听。所以拿回來的別說正經東西,就是小玩意兒,多半出自名家之手。便是當年偷著塞她手里的小兔子和後來定親下聘時候的小猴子,都是有名的玉雕師傅手筆。
所以柳兒如今倒是養成習慣,家里無論大小玩意兒,都好生收著,別看有的用料一般,手工可比料子貴多了。
不過最讓柳兒哭笑不得的是,這李家,雖說商賈,好歹也出了幾位讀書人罷。怎的除了綾羅綢緞便是金銀珠寶玩器,連一下子筆墨紙硯都沒有?
其實柳兒真想差了,不是人家俗氣,是她家老公公俗氣,且馮三爺素日也沒表現的多清貴月兌俗。李家送這爺兒倆的東西,都是硬通貨,金銀珠寶為首,沒的糟蹋文房四寶不是。而送到長房二房的東西,就‘清貴’多了,投其所好抬舉讀書人麼,還省銀子,何樂不為。
當然,多少也有點兒遠近親疏的意思在里頭。
土特產的一箱子,柳兒挑出一些順眼的,除了自己玩,打算明日著人送干媽姐姐一些,又挑了幾樣尺頭,一並吩咐李嬤嬤想著明日派人送去。其余讓丫頭們自己分了,一時大家樂的眉開眼笑,嘰嘰喳喳議論哪樣好。
其余四箱子剩下的,自有紅花和冬兒登記上檔子,用到什麼的時候再拿就是。
她們正玩的熱鬧,馮三爺回來了,柳兒拿出懷表瞧了瞧,差一刻酉時末,不由奇怪,「咦?不是說不回了,怎的這般早?」
丫頭婆子們一見,忙施禮,悄沒聲兒地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倒茶張羅洗漱東西的自去張羅不提。
馮紫英扯掉外頭穿著的大毛斗篷,丫頭接了過去,搓搓手,嘆道,「還是家里暖和舒服。唉,說這話你不覺著虧心?敢不早些回來麼,不然留你一個,混思亂想的一晚,不定派了我多少不是,多少日子不給好臉色,我擔待得起麼。鬧不好兒子一生出來就瞪他老子,天生不孝子,跟他爹似的就不妙了。」說著話,扶著柳兒往里間走。
柳兒哭笑不得,嗔道,「胡說什麼呢,你也知道自己不孝了,少氣兩回老爺子,什麼沒有!誰胡思亂想了,李家表哥來了,你陪陪他也是該當的,這樣回來好麼?」
進了里間,兩人在鋪著厚厚坐褥的熱炕上落座,接過丫頭上的熱普洱茶,遞給馮紫英。
馮三爺接過來喝了一口,抬頭道,「不如你泡的好喝,看罷,知道我不回來,連茶都不預備了,真要是沒回來,沒準兒連飯都沒得吃。」
柳兒啐了一口,「罷了,不過想著你晚上定然陪著表哥他們吃酒油膩些,才上了這茶,你倒是拈根兒胡子當棒槌使了,消停些罷。你是我們家大爺,哪個敢虐待你不成!若不然您立起眼楮吼一吼,听濤苑哦不,整個將軍府還不抖三抖呢。」
說的馮三爺再也繃不住了,拉起柳兒小手,樂的很,「你這張小嘴兒,氣人又招笑兒,我這輩子積了什麼德遇上你了呢哈哈哈。」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這輩子遇上你了呢且別說那沒用的,表哥他們不會挑你理兒罷?」
「放心罷,以後五哥和大表哥常住京城,日子長著,哪里差這一日兩日的。且他們昨兒剛到,今兒就過來見老爺子,自家也一攤子事要打點。不過五哥閑了些,我叫張師兄他們幾個多陪陪他,安排了奔霄跟著,吃喝玩樂他們門道都是極熟的。橫豎我有公事在身,也不得成日家陪著逛游。過幾日得閑兒,你叫下人安排一桌酒席,我跟五哥好好喝一頓罷。」
柳兒應了,也就不再多想,到底心里還是高興的,對馮紫英也格外和氣柔順了些,馮三爺心里偷著得意。
晚間小兩口躺床上說話,馮三爺忽地想起一事來,道,「五哥年紀也不小了,我想著,也該成個家有個知心的照應照應,一個人在京,到底不是個事。二舅媽早幾年去了,二舅家如今是四表嫂管家,二舅也不大理會這些。倒是給五哥看上一房媳婦,奈何五哥嫌人丑,到底沒成事,就一直這麼擱著了。」
這個柳兒倒是提起興趣來,翻了個身,暗夜里雙眼熠熠盯著馮紫英,「他想找什麼樣兒的?」
馮紫英伸手給她掖了掖脖子後頭的被角,摟緊了些,想了想道,「定然要絕色的,五哥喜歡美人。其余依我看,精明能干些最好,能幫著五哥打理家事,家世上頭不必計較太多,沒的弄個千金小姐,五哥沒那耐心輕聲細語地哄著,他以後事情少不了」
柳兒一盤算,得,她才認得幾個人,少不得私下里跟二嫂她們說說,還有姐姐她們,橫豎不是著急的事兒。
其實若不是晚了些,柳兒覺著傅秋芳倒是合適,年齡也相當,怎麼不比去做現成的後娘好些。
他們兩口子嘀咕家務事不提,沒過幾日,便是馮四爺娶親了。
闔府上下張燈結彩,迎新媳婦進門,柳兒早好奇這位,在林府黛玉口中‘極厲害’的四女乃女乃,到底什麼模樣兒。
小李氏因‘需要養病’,沒有回來出席,橫豎沒了她,有劉氏張羅,張氏幫忙,一切井然有序,分毫不錯。
今日馮四爺的大喜日子,素日少見的這位四爺,也難得打扮的一身喜氣地出現人前,本來相貌就不錯,一身吉服,倒也一佳公子。
如今馮四爺估計是受了母親和妹子的刺激,閉門苦讀書,貌似十分上進,除了給老爺子請安出現,素日都是在青雲居閉門不出,就是馮三爺,都見得少了。橫豎馮三爺如今忙,早出晚歸的,也不大理會,只柳兒心內覺著不太妥當。
馮連兒如今的王家三房大女乃女乃,也跟著夫婿王子堰回來了。二姑女乃女乃不復往日的跳月兌張揚,中規中矩的富家女乃女乃裝扮,帶著兩個丫頭兩個婆子跟著,見了劉氏並柳兒等人,也規矩行禮問好,客氣兩句,雖不甚熱絡,倒也說得過去,讓三個嫂子都是刮目相看。
至于內里到底長進沒有,柳兒是不大樂觀的。有她娘小李氏珠玉在前,不也是活了一輩子還是沒活明白麼,好日子照樣過壞了。
桂花夏家,雖風光不再,畢竟也是豪富的,夏金桂的嫁妝不必說,滿滿的七十二抬,看著也是珠光寶氣風風光光的。雖說看著底蘊上頭差了一成,已經是難得了,比劉氏自然好了不老少,跟張氏和柳兒,沒可比性。
這些還不是柳兒在意的,橫豎她如今情況特別,身邊丫頭婆子圍著,也不用做什麼,略幫著陪來吃喜酒的內眷說說話兒,心里只等著晚上洞房瞧一眼新媳婦,今兒她就圓滿了。
今兒林黛玉也跟著老父來了,楊秀姐也不必說,兩口子都來了,並張氏娘家人和鳳姐兒等人,都是柳兒熟悉的。
尤其是林黛玉,問了問柳兒情況,點點頭,「我听婆子們說,多走動走動,別吃得太胖了,免得遭罪,應該是經驗之談,你也注意著些罷。」說完轉轉眼楮,附耳低聲道,「看樣子我是見不著新媳婦面兒了,過兩日我過來尋你,你請她來說話,到底讓我瞧一眼罷。」
林黛玉林姐姐如今,對這位需要喝‘療妒湯’,能轄制老薛家一大家子的母老虎真英雌,好奇的不得了,非見一面不能滿足其好奇心。
柳兒笑著點頭,低聲道,「放心,多大個事兒啊,值當你這般惦記。好歹我們以後是妯娌,見面還不容易麼。」
林黛玉又不放心了,低聲囑咐,「那人听說脾氣不好,你也防著些,不可來往密切走的太近了,千萬啊。」
柳兒點頭,別人不說,這麼多年,這個姐姐一向護著她的,說的話,自然為她好。
豈不知,薛蟠那德性,好媳婦也糟蹋了。若他有馮四爺三分人才,誰家媳婦好日子不過,非鬧騰的成日家雞飛狗跳的好玩兒。雖說稟性難移,到底有個限度。
夏金桂和薛大傻子,這次無緣,也算互相成全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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