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貴多姑娘兒兩口子,如今卻是有些混不下去了。
在賴二女乃女乃府上,吳貴一遭身安泰,沒了上進心,成日家除了灶房的活計,便是吃酒,漸次的居然上了癮,頓頓沒酒吃不下飯。開始多姑娘勸的時候,他還能听听,少喝幾口。時日一長,不過左耳進右耳出的,也不放在心上,自此走上了酒鬼的不歸路。
因他每日里吃的醉醺醺的,晚間一上床,也是睡的跟死豬相若,她們又是年輕夫妻,時日一久,本就是個水性人兒的多姑娘受不住了,一來二去,跟府里的小子勾搭上了,三來四去,橫豎也這般了,府里為數不多的男人,甭管年齡大小,也都成了她好友。不說一呼百應罷,最起碼滿府男人都主動巴結她,今兒送匣子點心,明兒送塊尺頭,也是有的。
同樣的,府里的女人們,基本上沒誰待見她了,所以日子就不尷不尬地過了。只如今賴二女乃女乃兩個閨女都嫁人一段日子,原本府里就陸續裁人,如今越發的吃緊。如吳貴這般的,楊嬤嬤已經發話,只給三日,若還不搬走,直接攆人了。
原本以楊嬤嬤的做派,看不順眼早扔出行李攆人了。奈何吳貴有門好親戚,將軍府正經三女乃女乃楊柳兒。若非看在這層關系上,吳貴兩口子,早在馮二姑娘出嫁之後,就留不得了。如今越發的不像話,賴二女乃女乃看著實在不像,多姑娘的名聲,她可都听說了。想想若那楊氏真把他們當親戚,他們哪里需要在她這里討生活,索性攆走算完。
所以次日一早,多姑娘急忙跑將軍府側門打听來了。踫巧她去的是西側門,直接通著听濤苑,上下人等進出常走的。一听是三女乃女乃親戚,少不得趕緊報了進去。
時至如今,對吳貴兩口子,柳兒那點兒怨氣早沒了。好好的日子不過,沒的惦記那些沒人心的。若實在艱難,幫一把也不是不可能,于她舉手之勞都算不上。奈何多姑娘兒的名聲,實在難听,柳兒實在膈應。
所以在打發李嬤嬤去應付兩人後,略一尋思,招手叫了冬兒過來,「你去跟李嬤嬤這般說」
本來李嬤嬤正板著臉,跟多姑娘說話,冬兒過來一嘀咕,李嬤嬤話頭一轉,臉上也帶了笑模樣兒,「如今女乃女乃不得閑,剛歇了晌。你且先回去,我得閑回了女乃女乃。你只先把那邊的家當收拾收拾,明日最慢不過後日,定然有安排,去罷。」
「冬兒妹子,你是冬兒妹子罷。哎呦,我以為哪里來的仙女兒呢,你看」多姑娘瞧著過來個穿金戴銀的大丫頭,初初看著有些眼熟,及至李嬤嬤出聲,猛然想起不是原先縴繡坊的小丫頭叫冬兒的麼!哎呦,這一身穿戴做派,多姑娘兒一時心里熱了起來,先套套近乎要緊,心里甭提多後悔當初沒和柳兒那小蹄子好好結交了。
「罷了,你且先回去等等罷,橫豎不過一兩日的事。如你這等小事,哪里需要我們女乃女乃出面,沒的擾了女乃女乃休息,三爺怪罪下來,別說你,我們可擔待不起。」冬兒一向不喜歡這多姑娘,聞言不欲多說,打斷道。
杜姑娘還欲說兩句,奈何兩人轉身徑自去了。她有些不放心,總疑心這兩人糊弄她,有些大家子不都這樣敷衍人麼!
奈何李嬤嬤和冬兒一走,沒人搭理她了,看門的小子任她使出渾身解數,也不兜攬,沒奈何,只得怏怏地去了。
先等一等看看罷,萬一不行,少不得鬧一場,大家都沒臉,橫豎他們日子不好過,你楊柳兒也甭想消停!
哪知別說一兩日,只當日下晌就有人來府里尋他們兩口子。三四個男人,只說姓楊的派來的,接了吳貴兩口子去做事。
哎呦,多姑娘兒樂的什麼似的,把打好的包袱一拎,其他不值錢的包袱,都叫來接人的男人幫著拿,外頭居然還有一輛車,雖說不過街邊雇佣的那種,也算不錯了。如此禮遇,這一去少不得要得勢了。
多姑娘扯著醉眼迷離的吳貴,上了車徑自去了,府里多少下人羨慕,如今賴二女乃女乃這里,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柳兒真來接這倆貨了?怎麼可能!
直接叫人送信給楊雄家,叫楊雄接了去看著安置,附帶一句,不必特別照應,只少叫他們去將軍府搗亂就是。
如今楊雄把家安在了京城,原先被白鶴帶進京城時住的院子,連同下人一起,馮紫英看他事情辦得盡心,都送了他了。
但楊雄在京城見了世面,原本為幾兩銀子瞎鬧騰,如今幫馮三爺做一回事,過手的銀子成千上萬,一時心思浮動,哪里還看得上楊樹鎮那屁點兒的地方,索性接了媳婦王翠花過來。他老子娘因舍不得家里,和二弟留下了。只他三弟楊山機靈,給他帶了出來。白鶴幫著尋了間好學堂,進去讀書了。只楊雄雖說混,心思卻也清明,知道好賴,沒堂妹柳兒,馮三爺鳥他是誰。所以,臨來把楊二栓一家子也安頓好了。
孫氏後生的一對兒女,都沒甚出息,不若柳兒姐倆兒伶俐模樣兒好。楊雄索性著他爹娘給這倆都尋了門親事,橫豎年紀都不小了,過兩年該娶的娶,該嫁的嫁,老老實實過日子罷。已經比一般人家強多了,最起碼田地幾十畝,青磚瓦房,算得上小地主了。
當然,身為兄長,楊大栓毫不客氣地代表族里,把弟弟兩口子一通斥責,不過又扒了一回小腸,歷數兄弟媳婦的黑歷史。
小孫氏的黑歷史如今成了大伯子楊大栓的口頭禪,見面就要扒一回,管她有臉沒臉,橫豎他二兒子給他交底,壓住二叔一家子別給堂妹們添亂,也別讓人真欺負了去。他們一家子的前程,都在兒子身上了。
所以楊雄見堂妹身邊的婆子來找,哪有不盡心竭力巴結的。如今他手下也有十來個人可用,索性派了出去幾個,把吳貴兩口子弄來了。
楊雄市井混的人,一打眼,就知道吳貴和多姑娘是個什麼貨色了。都是楊樹鎮十里八鄉的住著,又是親戚,誰不認得誰啊。不過因著進城討生活,一個個都變了罷了。
所以二話不說,更是沒搭理多姑娘的叫嚷,吩咐手下,「我們不是在西城門開了家酒肆麼,男人去上灶,女人洗碗洗菜燒火做粗活,不听話只管揍!
楊雄拿著給馮三爺辦完差事剩的一筆銀子,經白鶴指點,在城門口開了家酒肆。自然不是味芳齋那等吃銀子的館子,而是專做一些起早趕晚進城做事,或者外地進京又沒什麼銀子的路人生意,便宜、量大、油水不多,貴在能填肚子。沒想到生意倒是紅火,從掌櫃到活計,十幾二十號人,整日忙的腳不沾地。
如今又來了倆做活的,年紀也正好,體格看著也過得。一時一臉橫肉的掌櫃的笑眯了眼,只交代一句,「趕緊送後廚做事,沒見忙的腳打後腦勺麼,沒眼色的東西!」
得了,吳貴兩口子,落黑窩點勞動改造了。自此每日里累的除了吃飯能歇口氣,成日家起早貪黑做活,晚間倒頭就睡,哪有功夫想別的。吳貴酒也不敢喝了,掌櫃的巴掌不饒人。還喝酒,能叫你喝口水就不錯了。多姑娘每日里蓬頭垢面的,煙燻火燎的跟一堆堆髒碗碟打交道,七分顏色也弄成了個黃臉婆,勾搭誰去?就連兩人每月領了工錢,都積攢了下來,沒功夫花去!
楊雄別看在成日冷著臉的白鶴跟前跟孫子似的,拿捏起跟他一樣的市井小民來,眼都不眨,天生的能耐。所以馮三爺這邊,有什麼需要他的事情,也交給他去做,時日長了,自有他的好處,此時後話。
單說將軍府,不但回來喝媳婦茶的小李氏沒走,估模著要留下過年了。不上兩日,馮二老爺馮適,做了兩任通江知府,如今調職回京了。
已經有八分確定,此次要升任都察院右僉都御使,正四品餃。
馮二爺回來,最高興的自然當屬二房。早兩日就送了信回府,一時闔府上下各有期盼,二房收拾房子整治器物自不必說,就連一直不大見人的二房長子馮詮,也提早回來候著迎接他爹了。
反倒是老爺子馮唐,和家里幾個爺們,淡定的多。
柳兒晚間休息,忍不住問馮紫英,「二老爺要回來,以後常駐府里了?我瞧著老爺子和大老爺,尤其是大老爺,也沒什麼表示麼?」
別說高興不高興的,最起碼的面子,馮大老爺馮遠,都懶怠做。
馮紫英摟著媳婦,躺暖呼呼的被窩里,身心舒暢。如今柳兒坐胎穩定,兩口子又恢復了正常妖精打架的小日子,自然心滿意足,少不得給媳婦交交自家的老底。
原來這二老爺馮適,是老爺子第二個夫人王氏所出。王氏是個落魄官家千金,據說祖父做的官也挺大,奈何到父親一輩敗落了,不然也輪不到馮唐娶回來。那時馮唐已經小有身家,日常內眷之間少不得往來,劉氏去世之前,因其出身見識,畢竟有些跟不上趟了。所以後來原配劉氏沒了,馮唐子女少,正當壯年,少不得續弦,卻一心要尋個書香門第的,讀書識字的女子。
于是,有了王氏。
奈何,書香門第讀書識字,不只可能知書達理,也可能是傷春悲秋,望月興嘆迎風流淚的清高才女,王氏便是個不理庶務的千金性子。
馮唐一介武夫,哪里能體會到新媳婦的一腔如詩情懷,王氏的日子,過的可算郁郁。王氏生下二老爺馮適,越發的當二老爺是個寶貝,輕易不叫外人沾手,闔府上下都不在眼里,脾氣陰郁暴躁喜怒無常,身子骨也一日日差了,終于在二老爺十五六歲的時候,沒了。
這也是馮唐總結教訓,書香門第的女子還不如商賈之家會過日子的來的實在,于是有了後來馮三爺他娘,李氏嫁進來。
也是因為王氏的緣故,馮二老爺一直跟老爺子不親,大哥馮遠更不用提了。就是二女乃女乃張氏,也是當娘王氏在世的時候,張氏的祖母,是王氏的姑姑,王氏親自求了這門親事,也是知道自己身子不好,給兒子安排的一條後路。如今看來,倒也沒錯就是了。
及至王氏去世,馮二老爺守完孝,娶了張氏進門,便是一門心思閉門苦讀,之前底子也打好了,如今更爭氣,不上幾年,一路舉人進士的,算是出頭了,卻跟老爺子越發的疏遠。
至于馮三爺,更不用提,老的長的都不愛搭理,你個小屁孩更沒的在乎。因著有張家的門路,馮二老爺進士及第後,便謀了外放的差事,帶著家小,徑自外任去了。那時馮三爺不過四五歲,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只知道有個二哥,逢年過節能見著,素日不大朝面兒。
後來為著子女的教養,張氏才留京,馮二老爺一直在外任,從知縣一路做到知府,換了三回屬地,也就不到十年的功夫。張家固然使了力的,馮唐何嘗不是,再薄情,也是自己兒子,且還是個爭氣的兒子。別說馮唐暗里使力,他只要在位一日,杵在那里,人也得給馮二老爺幾分面子,如此仕途,再不順遂,就沒天理了。
馮三爺撿能說的對柳兒說了,只柳兒也是見過世面的,大略的再腦補一番,也差不多真相了。
馮二老爺今番升職進京,已經是四品文官,且履歷漂亮,一步步看著踏實穩重,此後若干年,只要不犯事,一路升上去,指日可待。
馮三爺尚可,他少年得志,如今嬌妻在懷,愛子可期,還真不容易尋個叫他嫉妒的人來。反倒是馮大老爺,比二老爺大了將近二十歲,一把年紀,如今官職,不過比弟弟高了半級,費了他老大的勁。最窩火的是,老爺子一直不看好他,後來都不大管他這事,不然他覺著不至于此!
如此這般,大老爺能有好心情歡迎二老爺回來才怪。素來又不走動,裝都懶得裝。
至于馮四爺二哥啊?誰啊?連模樣兒都不記得了!
如此看來,大老爺雖不著調,卻更像兄長,有個一家人的意識。
到了這一日,老爺子和大老爺不必說,算是長輩。馮三爺帶著佷兒馮詮,四爺馮運,並家下人等,在大門外迎接。之前已經打發長房大少爺二少爺,帶著管事們,去碼頭接人了。
至于劉氏,則陪著張氏帶著妯娌子佷兒媳婦等一眾女眷,在二門候著。柳兒情況特殊,大冬天的誰敢叫她出去,不過在內堂,跟老爺子大伯子一起等著罷。
至于小李氏在屋里‘養病’,馮連兒伺候著,已經住了一日了。
不管怎麼說,闔府上下,還是滿心期盼二老爺回歸的。
只是,別人還罷了,張氏看著一路跟著進府,在二門外落地的三頂轎子,和隨之走下來三位嬌媚可人通身穿戴打扮頗不凡的女眷,還有身邊跟著的幾個孩童,張氏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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