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回府,柳兒的日子照過,只劉氏和張氏事情多了許多。
二老爺多年不在京城,遞了折子面過聖,去各部交了差事,只等上頭的新任命下來,其余便無事。至于打通關節的功夫,之前已經差不多了。這便是世家子弟的好處,上一任的任期未到,這邊已經著手安排了。張家不必說,一直對二老爺多有扶住。偏他命好,趕上好時候,老爺子今年剛致仕,皇上心里記著老爺子的好,少不得表示一二。
所以,二老爺那僉都御使的差事,十拿九穩的了。
因此二老爺放開心懷,同窗同儕新朋故友的,家里外頭飲宴應酬不斷。如今將軍府尚未分家,不上十日,劉氏看著報賬單子直皺眉,邊上李婆子垂著眼,也不敢吱聲兒。
原本二老爺回來,帶著幾個小老婆並子女們,二房的分例一下子就多出去一半去。如今倒好,這才幾日,近千兩銀子眨眼沒了。
一個管事媳婦進來回稟,「大女乃女乃,二爺身邊的石青要用那對碧玉琮式爐,並那架四美圖的玻璃屏風,說是下晌宴客用。」
啪!
劉氏一把甩下手里的單子,嚇的那管事媳婦一縮脖,頭低的更低,再不敢言語,橫豎神仙打架不干她們奴才的事兒。
府里下人,這麼些年,早收入劉氏囊中,將軍府遲早是大房的,下人自然早站了隊。所以劉氏說話也不避諱,對劉嬤嬤氣道,「這麼些年,在外做主官,又是富庶地方,按說早摟足了油水罷?如何還這般眼皮子淺的用一點兒銀子都要公中支領!瞧那送各房的土產,可真真是土產了,幾箱子東西不值他吃一頓宴客飯的罷!」
劉氏是一點不避諱了,恨不得傳老二耳朵里才好,奈何這些人不敢,她也不過房內抱怨幾句出出氣,該給的東西,還得給。
其實劉氏多少也是被三房給慣壞了。二老爺雖說小氣了些,也不算出了大格。四房人少不必說了,夏金桂更是個愛顯擺的,初來乍到,難免籠絡人心,自己拿錢拿物出來巴結劉氏和管事也是有的。
只三房,大家都知道馮三爺老娘留的嫁妝多,所以三爺有錢。三女乃女乃一嫁進來,立刻獨門獨院的過上了小日子,原本的分例不過多了三女乃女乃和丫頭們的,屬正常範圍。府里廚房上的分例,雖說領了銀子的,但外頭莊子上並林府和傅家每常成車的送東西來,三房人少,柳兒往往大半都給了劉氏,說的也好听,「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一些自家莊子上出的土物,大嫂子不嫌棄就好。」
不嫌棄,劉氏高興的緊,一大家子人呢,吃喝拉撒,哪樣不要銀子。況且人家說的客氣,東西卻都是齊整的,她也不是糊涂人,心里領情,難免對三房另眼相看一些。
如今不怕貨比貨,就怕人比人,二房這麼多年,明眼人都看得出二爺攢了不薄的家底,人卻越發的吝嗇,好歹也是個不小的官兒,叫劉氏那只眼楮瞧得上。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站不同角度,看法也不同。
老爺子對二兒子這些日子的行徑,也略有耳聞,站書房內嘆氣,「這老二是越發的不當府里是自個家了啊」
邊上伺候的金住跟沒听見似的,仍舊面無表情,該做什麼做什麼。
至于三房,柳兒原本對這位回來的二大伯子沒甚想法,哦,有些罷,弄了幾個小老婆回來。次日三房收到二爺帶回來的土產,三個大箱子。馮紫英一早出去了,柳兒沒想太多,叫下人打開瞧瞧。
柳兒自覺是個沒見識的,但也知道,所謂土產,在一般老百姓家里,可能是些風雞臘鴨子點心蜜餞泥人扇子等普通玩意兒。在富貴人家,不過是個客氣說法,一些所謂土產,少部分是精致的特色小玩意兒,大多是貴重東西,特產貴重東西多得是,比如藥材山珍海味香料玩器等。
但二爺送來的土產,真是土產,一點兒不摻假的。不說別的,只蜜餞果子,就有幾十樣之多,每樣一包佔了半箱子,其他不必說了,最貴重的是那幾匹鮮艷的尺頭,通江特產的一種綢緞,京里有賣的,五兩銀子一匹。
丫頭們礙著柳兒的面子,都沒說什麼,只拈了蜜餞嘗嘗,都夸好吃,柳兒也不點破。
說實話,若不是看二老爺那幾位姨娘打扮的華麗體面,庶出子女甚至j□j丫頭都十分齊整,她真就把那位看做禮輕情意重的清高讀書人了。如今反轉,若不是清高不理庶務,那便是別有緣故,橫豎有三爺在,柳兒也不去理會,跟丫頭們一樣,拈了塊蜜餞擱口里,笑著點頭,「這個味兒倒也過得去。」
話音兒剛落,綠豆和李嬤嬤都是滿臉的不贊同,綠豆更是急忙端來一只茶碗,嗔道,「女乃女乃趕緊吐出來罷,沒的混吃了不干淨的東西,三爺知道了,不敢說女乃女乃,我麼可吃罪不起。」
「你個小蹄子,就知道怕三爺說,怎的不想想東西是混吃的麼。女乃女乃屋里哪里缺了這個了,沒的別人家的飯好吃。哎呦,好祖宗呦,女乃女乃你趕緊吐出來,換了我們房里的吃罷。」
柳兒無奈吐出口內的蜜餞,嘆氣道,「哪里就毒死了我呢,瞧你們一個個的,如今真是學壞了,別你們三爺嚇得,都成什麼樣兒了。我估模著,皇宮里的娘娘也沒的這般小心的罷。」
別人送的大家可能還不會如此緊張,只如今看這二老爺送的禮,這個做派,總覺著讓人不放心。看這架勢,誰知道是不是哪個黑窩點出產的毒物呢?
不說別的,三房如今柳兒吃的蜜餞,巴掌大的一小瓷罐兒,就要二兩銀子,都倒出來也就小半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二老爺送來的東西,二兩銀子一堆還差不多。
這樣東西,能不被丫頭嫌棄麼,更別說三房屋里的丫頭,早養叼了嘴巴。
別說三房奢侈,就是四房當家女乃女乃夏金桂,也很是看不上二房送來的東西。原本還覺著他們四房在府里地位低,被人小瞧了。結果著寶蟬一打听,長房三房都一樣,夏金桂瞬間氣順了,更有自信了。
呦,以為高門大戶多大的做派呢,不過如此。
至于二女乃女乃張氏,自打二爺回來,就沒大出院子了,也不知都忙些什麼。夏金桂個好事的,去探望過一回,結果沒坐多一會兒,就被張氏以事忙不便多留為由,打發了,沒把夏金桂氣個好歹的。悻悻地回去四房,奉承自家相公去了。
轉眼臘月二十九,府里各色齊備。換了門神對聯,新油了桃符,各房也都煥然一新,只等次日過大年。
本朝有規定,三品以上誥命過年都要進宮朝賀的。將軍府老將軍已經致仕,不用提。小李氏已經開恩在家過年了,人人皆知病的重,便是老爺子在位,也不可能放出去了。其余大女乃女乃劉氏二女乃女乃張氏,男人品級不夠,都不中用,也就罷了。
只是,三女乃女乃楊氏一下子顯出來了。
本身三爺就是有三品的品級在身的,楊氏也是堂堂三品誥命,更體面的是,還是皇上主動下旨封的,賜了墨寶的。如今雖說有身孕,又沒到月份報產育,少不得按品大妝,早早的天沒亮就坐著大轎,從府中中門而出,進宮領宴去了。
頭天晚上馮三爺就有些鬧心,再三叮囑跟著伺候的丫頭婆子,如何如何當心仔細的,即便如此,晚上也沒睡好,很是不放心。柳兒雖說也不愛進宮,奈何這是規矩,少不得安慰自家夫君兩句。自打懷孕,她好久沒早起了,大冬天的,著實懶怠動。
跟三房兩口子煩惱不同,外人眼里,這是體面。平日哥哥弟弟的不顯,此時府里各房才意識到,一家子兄弟妯娌,也是有差距的。
馮大老爺尚可,如今年紀大了,歇了不少夸耀的心思,知道小三能耐,倒是巴望著能提攜提攜兩個兒子,所以面子上對三弟倒越發和氣些。
最難受的是一向上進心十足的馮二爺馮適。哪知道離家幾年不見,被毛頭弟弟超過去了。雖說文官比武將值錢,更有實權,奈何品級上越不過去。三品就是三品,四品再能耐,也是四品。
馮二爺連納了幾房姨娘,生了一堆庶出子女都沒覺著對不起發妻,這回倒是一早面有愧色地拉住張氏的手,「為夫定然要給夫人掙個誥命來。」此時張氏自然也是有五品宜人的誥命的,不過兩人都知道此誥命非彼誥命,只張氏臉上笑著,心里苦澀,悔教夫婿覓封侯。
進宮朝賀行禮的內眷不知凡幾,不過走個過場,馮三爺官階不顯,大家各自謹言慎行的,哪里有心思注意旁人。很快柳兒領宴畢回來,轎子直接抬到祠堂邊上的暖閣,今兒要祭祖的,只等做官的爺們朝賀回來,就開始了。
之前沒跟去的幾個大丫頭,和三房的管事媳婦早在暖閣等著,一應熱水熱茶等得用的物事,都早預備下,只等柳兒回來能歇息一會是一會兒。
也不過兩刻鐘的功夫,馮紫英等人也回來了,進來見柳兒臉色紅潤地捧著熱茶慢慢喝著,放了心。已經跟老爺子說過,因祭祖男女分開跪拜行禮,焚香獻帛唱祝獻祭一套禮儀折騰下來,要小半個時辰,柳兒哪里受的住,按往年的例子,焚香後跟著跪拜過祖宗,就算她成禮,可以下去安歇了,不過一刻鐘不到的功夫。
所以柳兒早早禮畢,回暖閣歇息,等馮三爺完了,一起去正廳赴家宴不提。
因馮家族人不算多,不過三房,也沒分男女,都在大花廳里,擺了十來桌。
老爺子和大老爺並另外兩房的兩個當家爺們一桌,只那兩位顯然有些放不開就是了。
其余馮二爺馮三爺馮四爺並幾個輩分相仿的族中子弟一桌。其余孫子輩的就不必說了,輩分低能耐也沒多少,跟一般同輩們混坐著罷。至于女眷,小李氏沒出席,劉氏張羅事情,不過在女眷這邊跟三個妯娌坐了一桌,形同虛設。
本也沒什麼事,大家熱熱鬧鬧過年罷了。只有人總看不得別人樂呵,少不得尋點兒是非。
酒過三巡,跟馮三爺同桌的二老爺捻著下頜短短的胡須笑著道,「三弟這一年來真是長進了,讓為兄刮目相看啊呵呵呵。」
馮紫英笑著應道,「二哥謬贊,不過一點運氣,不值一提。倒是二哥,如今不但升官,又添了幾個佷子佷女,一看便是家業興旺之象。」
他本是客氣,哪知這二哥笑著點頭應承了,「不值什麼,三弟也不必羨慕為兄,如今你升的過快,確實該沉一沉了。趁空兒,在子嗣上頭用些心思,最好不過。只前幾日踫上你們三舅老爺,說起蔣家表姑娘的事來,怎麼,如今不娶人家就罷了,如何連個二房的名分都不給呢?好歹在我們家這麼些年,太太的心思,想必三弟也是知道的,這叫人家姑娘以後如何嫁人呢?」
馮紫英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兒,差點掀桌,眉毛一立,語氣便有些不好,放下酒盅,「怎麼,二哥這是為蔣家表妹抱打不平了麼?」
「呵呵,急什麼,二哥不過白問一句,關心一回罷了。」馮適雖不知內情,但是也知道必有故事。
「這話二哥以後休提,蔣家表妹做的事,二哥以後自然知道。」馮紫英最看不上這個二哥事不關己看熱鬧的模樣兒,索性不理,拿起筷子吃菜。
哪知馮二爺今兒可興致頗高,呷了一口酒,慢騰騰地道,「這也就罷了,只我那座師,如今的戶部侍郎石老大人,前兒我去拜望。跟我說起三弟你來,很是稱贊,道你年少有為,只可惜晚了一步。不然她家老夫人有個娘家佷孫女,正好堪與你良配。不是我做兄長的說你,三弟啊,三弟妹的出身著實低了些,將來你出閣入相的,好說不好听吶,規矩見識上頭,到底差著一些。且我看師母的意思,認定你是個人才,便是那佷孫女做二房,也是認了,這番心意著實難得。為兄想著,不說那女子如何,只說石大人,對你也是有助益的,便越俎代庖地答應了」
石大人是誰,繕國公石光珠的叔叔,原繕國公的親弟弟,四王八公的八公之一!
石家曾經有一個姑女乃女乃,是壞事的忠義親王老千歲的王妃!
馮二老爺馮適此舉,明晃晃的,乃是滿滿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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