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娘家,祖籍湖州,不說世代書香,也相去不遠。家風清正,一向以清流自詡,而事實上,也確實是那麼回事兒。
張氏這一輩,女孩子少,尤其她家這一房,除了兩位兄長一個弟弟,她娘只得了她這麼一個女兒,可算掌上明珠了。
別看是清流,張氏家族可不是什麼清寒人家,只家族一向行事低調謹慎。作為他家的女婿,馮二爺自然是知道內情的。
所以因此,馮二爺的觀念里,名利兩樣東西,一點兒不矛盾,而是相輔相成的。
所以作為張家的女婿,有個石家這種勛貴甚至帶些外戚性質的座師,實在也沒甚麼,盡管大舅兄曾經反對過。
奈何,二老爺拜師沒幾年,忠義親王老千歲壞了事,雖說那時石家已經分家,繕國公的幾個嫡派還是受了牽連。所以二老爺的座師,如今繕國公的二叔石德賢,雖說是個人物,到底仕途不過止步于侍郎了,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
奈何讀書人都講究個仁義禮智信,表面上二老爺逢年過節的,只要在京,還是回去拜會一番,不過礙著名聲,實則已經不過是面子情兒。
若非這般關系,給馮三爺說個二房,還真不能說他不安好心。畢竟馮二老爺心里,姨娘通房不算個事,多幾個伺候的是男人的本事,多生幾個娃是為繁衍子嗣。
可既然大家心知肚明石家大廈將頹,還要弄這種事情出來,除了給三房添堵,不作他想!
所以馮紫英听完這二哥的話,氣的忍不住笑了,隨手扔下筷子,扭頭定定看著這位,道「二哥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您離開這些年,弟弟的確變化頗大。其中一點,便是想學學我家老爺子,和令岳父張家,敬重結發之妻,戒,肅清家風,謹言慎行。為子孫計,為家宅和睦計,能一母同胞最好。弟弟不比兄長,上有岳丈林老爺子盯著,楊氏在太後和皇上那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下有將出世的孩兒需要愛惜教養,我與楊氏多年感情,無論看誰的臉面,都不該負了她的情義,更不該糟蹋自己的情義。所謂糟糠之妻,如今還遠不到那般時候,愚弟就想著左擁右抱的,那豈不是畜生不如!」
馮適臉色一變,有些難看地道,「這是什麼話,娶妻納妾,多子多福,本就是合乎人倫綱常的,簡直一派胡言!」
「既然說到人倫綱常,二哥別忘了,如今府里還是父親當家做主,這等娶妻納妾之類的大事,弟弟不敢效仿二哥,自己一言以決,還是請父親示下為好。省的到時候噗里噗通冒出一幫娃來,驚著老爺子。弟弟說句心里話,男人有能耐,真不在睡多少女人生多少崽子上頭,又不是豬。雖說二哥外放多年,好歹這點兒規矩二哥應該沒忘罷?便是長兄如父,二哥好歹還佔著個二,這手是不是伸的未免太長了些?再說二哥如今可能不大了解弟弟,一般的庸脂俗粉,弟弟真看不上。弟弟可不是那當兵的,軍營五六年,母豬賽貂蟬!」馮三爺心內冷笑,臉上再也懶得裝兄友弟恭,這老二還當他是個小毛孩子,想訓就訓兩句麼!簡直不知所謂!
二老爺被弟弟,小了半截子的弟弟這般不留情面的頂回來,一時臉色難看之極。連一張桌子上吃酒的兄弟都噤若寒蟬,悄沒聲兒地注意兩人的戰況,心里暗笑。
說實話,二老爺幸虧常年不在家,不然能把人得罪光。自詡清高好為人師,最愛以一種居高臨下之態對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指手畫腳。性格十分之討厭,基本上沒幾個族人心里得意他的。不過看他仕途風光,不敢明面上有微詞,還得笑著奉承,所以也慣的他有些妄自尊大了。
如今倒好,踢了鐵板了,大家樂得看笑話,就是一向心軟愛和稀泥的馮四爺,也裝聾作啞了。
論嘴皮子毒舌,二爺三爺其實不相伯仲,一個官場上歷練出來的,咬文嚼字引經據典,年頭兒長;一個三教九流打小油嘴滑舌侵染的,博采眾長。奈何二爺沽名釣譽顧著虛名和臉皮,三爺生氣了,什麼狗屁名聲,偽君子對上真小人,偽君子敗退。
說不過弟弟,二爺耍橫了,臉色陰沉地盯著馮紫英,「你就是這般跟兄長說話的?聖賢書白讀了?好歹你也是個官身,于孝悌一道上,到底欠缺了些,這官兒做的,著實讓人憂心!我看還是閉門再讀幾年書是正經!」
馮紫英看二哥那樣,著實不耐煩了,最討厭這等狂狷的酸丁兒,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
「行了二哥,大過年的,消停些罷。知道你好心,你也莫急,明兒得閑兒了,我替你回了老爺子,說你覺著多年不在家,虧欠我良多,要替我納妾,替我上折子致仕,替我索性你還有什麼要求,都說了罷,省的日後想起了找後賬,咱們一躉兒都辦了。長兄如父這話以後休提,不合規矩。爹听了要打人的,大哥听了心里也得委屈。」
二爺拂袖而去,三爺繼續留下吃酒。
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怎麼可能!
十五之前亂糟糟各處吃年酒,府里也請人吃年酒,日子一晃而過。十六這日一早,馮家四個爺們被老爺子招去書房說話。
兄弟四個,大老爺最後一個到,剛進門,迎面被老爺子一通罵,「你個色迷心竅的混賬,一把年紀,身子骨兒連你老子我都不如,還惦記納妾找小老婆,也不看看你頭上還有幾根毛兒!掉光了干脆出家算了,省的造孽糟蹋人家大姑娘!」
大老爺噤若寒蟬一聲不吭站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幸虧屋內沒外人,不然更丟人。
大老爺真爭氣,前兒偷偷一頂小轎,把高明芯抬進府成了姨娘了。且,還是高明芯自願的,馮迎攔都攔不住,氣的其余幾個表姑娘都懶得搭理了。
想也知道,定是大老爺通過二房,應了高明芯什麼事,這才把人弄到手了。
如今大老爺剛睡了新姨娘兩日,正新鮮的時候,結果被老爹劈頭一盆狗血,卻也無可奈何。
罵完老大,老爺子一扭頭,看著老二,「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整日家人模狗樣兒的!張氏為你帶著孩子苦守,你倒好,小老婆弄了幾房,小崽子下了幾窩,你可真是有良心!想必外官當的撈了不少油水,開始得意忘形,不知姓什麼了罷!可別樂過了頭兒,再不知收斂,我看你這官兒,當的也到頭兒了!把你那不知在哪里墊桌腳的書拿出來翻翻,聖人就是這般教你的?仁義道德,不是嘴頭上說說算完!」
老爺子罵的有些口干,馮三爺忙遞上去一盅茶,老爺子接過一口喝了,想接著罵,又有些想不起詞兒來,馮紫英好心提醒,「爹,兄長們也是男人麼,一時忍不住看上個女子也是有的,算不得什麼大事。對了,二哥還給兒子定了一二房呢,說是繕國公家的親戚來著。」
啷!
老爺子手里的茶盅直接摔馮二爺跟前了,嚇得馮適一哆嗦,越發的叫老爺子瞧不上,兔子膽兒!
「我還沒死呢,你倒是能耐了啊!自己一把年紀不知保養,身板跟個肉球子似的,一戳一個坑,兩步一喘,還想害你弟弟!勾欄里拉皮條的老鴇子都沒你黏糊,這麼些年,出去就學了這些腌能耐?你改行算了!混賬東西!要娶,自己去,這般好,自家留著罷,橫豎你後院一大幫,不差這一個兩個的。明兒我見了石德賢非罵他兩句,王八羔子,女孩兒嫁不出去送廟里豈不好,惦記別人家,生孫子沒j□j兒!」
老爺子罵的那個通體舒泰,早知道自己幾個兒子的德行,要真生氣,老爺子早氣死了。自打三兒子成家立業,老爺子也看開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
還不如多活幾日,諒他們也出不了大格去。
不過,老爺子今兒顯然不止罵兒子這般簡單,話頭一轉,淡淡地道,「我看你們年紀都大了,都有各自的小算盤了。尤其老二,家里人口越發多,怕過幾年府里連你一家子都住不下了。索性趁早打算,分了家,大家自在,也沒人成日家看你們不順眼罵人了,豈不好。」
老爺子話音剛落,四個兒子真的假的,齊齊跪倒,尤其二老爺,一把抱住老爺子大腿,「爹,兒子錯了,有道是養則致其樂,父母在不言老,兒子不孝,以後定然謹言慎行,不叫父親操心。」說完松開手,認真磕起頭來。
若說兄弟四個,最不願意分家的,當屬二老爺,吃喝公中,攢自己的私房,多麼舒心的日子,還有人幫著養家小的,哎呦,不要太愜意。
最想分家的,當屬大老爺。呸,你們吃我的喝我的,官做得比我好還讓我丟人,趁早滾!
對馮三爺馮四爺來說,差別不大,怎麼都是過日子,橫豎沒人敢欺負到頭上。而馮四爺,又以馮三爺馬首是瞻。
馮運都打定主意了,將來一旦分家,就在三哥家附近置宅子。
兄弟各自思量,奈何如今老爺子提出分家,也不是突發奇想,而是早有打算,勢在必行的。
只不過瞧幾個兒子,尤其是老大老二的表現,心里不大痛快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說到分家,忽地覺著為馮老爺子心酸,為毛呢。看見親們留言了,二爺雖不著調,唉,奈何這種一肚子壞水的官兒,古今都有啊。這回不過被罵了一通,以後看看能不能尋機虐他一虐,呀呀呸的。不過話說,這種人除了怕丟官,好像也沒啥怕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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