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舅李明允這個年過的挺滋潤,年底的時候錦記的分紅就不必說了,年景好,所獲不菲。
但是卻不在李三舅的眼內,自打接手錦記銷路這一塊,尤其是來了京城坐鎮後,每年錦記的分紅,跟他其他收入比,十之一二罷了。
年前大哥李明澤進京,不知跟將軍府密謀些什麼,李三舅想盡辦法,甚至買通了府里兩個有體面的管事,卻一無所知,十分喪氣。
更可惱的是,李明澤回南的時候,叫他一起回去,京里事務交給大佷子李家鼎暫管。李三舅立刻從中嗅出不尋常的味道來,跟李三女乃女乃董氏一商議,知道恐怕不太妙。只此事突然,他們有些措手不及。李明澤畢竟是家主,說話他不能不听,最後沒法,答應過完年出正月再回,其間把京中生意上的事情也好跟大佷子交待清楚些,賬務理明白,也好讓大佷子盡早上手雲雲。
李三舅打小因為庶出,最會察言觀色,知道這個大哥是個穩妥的慢性子,一切求穩,鮮少使用雷霆手段,如今正好利用上,趁機他安排妥當,大家索性攤牌。
果然,李明澤一想兒子家鼎在京中各種不熟悉,雖說有將軍府他三表哥照應,畢竟只是官面上的,具體生意上的事情,還得自家擺布,所以就應了。
李三舅得了喘息的機會,從臘月到正月兩個月,忙的他兩口子並兒子們,腳打後腦勺。直到馮府分完家,他才收拾了東西,安心上路回南,家小卻仍舊在京。
且說李家三房的在錦記的位置,家主李明澤,長房長子,且李氏這一支的族長,總管著一應事務。二房當家的李明鴻,和李明澤並馮三爺的娘,都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李明鴻酷愛鼓搗紡織技藝,李家因他,錦記的紡織作坊用的紡車在江南數一數二;李家也因為他,每年都有一兩種新鮮花樣絲綢問世。所以錦繡記在江南也是數得上的幾家大綢緞商之一。
三房庶出李明允,為人圓滑世故,一直跑外銷,錦記本就發源姑蘇,南省有地利之便,根扎的也深,李三發揮的余地小,空子更小。後來自告奮勇跑北方,後來索性直接駐扎在京城,負責北地的布匹銷售。
而李家技術如此領先,銷售渠道看著也不錯,居然沒有在行業里獨佔鰲頭,卻是有些說不過去。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李明澤一味守成,督促子弟讀書,更注重仕途,于經濟上難免輕忽些。細究起來,其中也不乏李三舅的功勞,頭幾年北地的生意,可是狠狠‘虧’了幾年,這些年才剛漸漸好轉,也不過是略有盈余。內中貓膩,不言自明。
橫豎李三舅和董氏兩口子,又有能干的兒子們襄助,這些年早撈了個盆滿缽滿。
之所以一直沒有另起爐灶,不過是因為將軍府在,還沒尋到合適的庇護。總不能比將軍府權勢差了罷,不然撕破臉皮也沒了活路。
這庇護著實難尋,這得跟將軍府多大的仇,為了幾個銀子得罪馮家啊。馮老爺子那是好惹的麼,福祿笀一輩子,外表粗豪內里精細,最會倚老賣老裝憨,哪里吃過虧。不說是個老狐狸,就是活的那把歲數,差不多的一輩老權貴,都沒了,剩下的都是子佷一輩。惹惱了老爺子,撅胡子上門一通臭罵,你待怎地?沒的還落得人嘲笑眼皮子淺,以後官場怎麼混?
所以李三舅那點兒倪牆的心思,一直憋著。
直到馮二老爺回來,兩人偶然之間吃酒遇上,李三舅福至心靈,連番試探之下,大喜。除了京中權貴,還有比馮二老爺更合適的保護傘麼?絕對木有!
後來分家,事情就更好辦了。分家當日晚間,李三舅下了帖子和馮二老爺私下在外幽會,郎有情妾有意,一時勾搭成奸,李三舅心頭火熱,更是堅定了不臣之心,再不拖延時日,包袱款款回南跟家里攤牌去了。
如今他一回去,之前有了馮三爺那手推波助瀾,少不得李家要有大變動了。
且說李三舅走後,賈府就壞了事,本不干李家什麼,奈何董氏身邊的外甥女蔣素雲可有干系。
賈府查抄,還住在賈府的薛家也受了牽連。錦衣府和刑部的衙役們哪管那麼多,抄家可是肥差,就怕你家房屋少東西少人少,沒多少油水呢。如今倒好,什麼親戚家,先裝了糊涂,抄了是正經,以後再說以後,橫豎他們先撈一把。
可憐薛姨太太,住了賈府這麼多年,多少一樣的商戶看著她家有這門硬仗腰子的親戚眼熱,兒子這般敗家還沒敗干淨。可凡事有利就有弊,跟著吃掛落了罷。
薛家也被抄了,家里東西銀錢房地契不必說了,財去人安樂若落個人頭齊整也行,留著青山好打柴麼。
可薛大傻子那個作死的,飛揚跋扈仗勢欺人壞人性命的事兒,干的多了,終于老天要收他,一躉兒逮進了大牢,家里一時還沒銀子打點。薛姨媽和薛寶釵整日以淚洗面,除了求薛蝌幫忙,再無別法。
外甥肖舅,薛蟠沒肖王子騰,把姨爹們表兄弟們肖了個十足,不像薛家子孫,用鳳姐兒的話說,倒像老祖宗嫡親的子孫。
一時之間,處于拉鋸之中的和蔣素雲的這門親事,黃了,薛姨媽也不必為難了。
薛家若是好好的,董氏還得跳腳,非要做成這門親事。如今倒好,董氏非但沒有遺憾,對這個外甥女倒是更好了幾分。
董氏什麼人,最是個算盤精,她沒有女兒,如今既然薛家不行了,憑著外甥女的人品相貌,少不得另尋戶好人家,做妻做妾不打緊,要緊的是給自家拉一個強些的助力。鬧不好以後自家就自立門戶了,不比以往。
一時董氏開始琢磨起人家來,至于表姑娘蔣素雲要真是個傻的,也不會討了小李氏和馮連兒歡心,在馮家自自在在地過了那麼些年。
自打上回牟尼庵事件,蔣素雲一段日子怔忪低沉後,在丫頭勸解下,總算打起精神來。李家這段日子,她也看清了董氏的嘴臉,哪里會為她真心打算,失了馮家庇護,將來不定如何呢,自己若不為自己打算,只等被人賣了罷。
可她一個內宅女子,畢竟識人有限,除了將軍府幾個表哥。可如今,便是董氏都防賊似的防著她,輕易不叫她見著自家三個兒子。盡管大表哥都成親有兒子了,連通房都好幾個。二表哥也正在議親,三表弟就不必說了,去年剛中了秀才,更是家里的寶貝蛋,那就是董氏的命根子,相當于寶二爺之余王夫人。
做人做到這個份兒上,蔣素雲也是個靈秀的女孩子,滿心的苦澀,感嘆命苦的同時,少不得打起精神來,慢慢籌劃一番。這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麼些年,到哪里都靠自己習慣了。難得的是,青萍一直跟著她,倒是個忠心為主的丫頭。
如今蔣素雲身邊的財務,還是將軍府給的。那是張氏和柳兒管家,後來著人收拾了一幾個包袱,一些貴重的衣物首飾並一些銀子,都著人給她送了過去。到了董氏身邊,也不過略添了幾件衣裳。
舀出一些散碎銀子,少不得打點李家的人,一是能叫日子好過些,省的下人苛待。再一則也是注意著董氏的動靜,怕董氏隨意給她嫁了人,若不好,她一輩子算是毀了。
蒼天不負有心人,將軍府分家,倒是早早給她打听到了。晚間跟心月復丫頭閑話,青萍眼珠一轉,有些遲疑地欲言又止的,蔣素雲哪里看不出來,嗔道。「有話就說,如今到這步田地,你我名為主僕,跟姐妹也不差什麼了,還這般見外麼,這副怪樣子,做給誰看呢。」
青萍做個鬼臉,笑著低聲道「這也是奴婢的一點兒私心,想著,若是真分了家,四爺也必定出去單過了。這也就是跟姑娘私下里說說,奴婢一向覺著,四爺最是個溫和體貼的人,不比三爺寡義絕情,半點兒不念舊。最要緊的是,姨太太對姑娘,可是著實難得的,又做得四爺的主。以往這邊如今看來,也不過是看在將軍府的情面上做的人情罷了。」
蔣素雲沉吟半晌,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只寄人籬下的,也是無可奈何。只我原本已經這樣了,不管窮富,再給人做小,活著還有什麼奔頭兒呢。」原本在馮府連番謀劃,可不也是為了做正房女乃女乃麼,若只為了做小,落得這般田地,還不如死了干淨。
「哎呦,姑娘原本的志氣哪兒去了。若真要那虛名,過了三五年,情分淡了,若是好人家還好些,好歹吃穿不愁的。真若跟姑娘說的,是個窮的,到時候可不就是個生不如死了!女人一輩子,要緊的還不是嫁個出身好人品好的好男人!姑娘如今,可別錯了主意。我們不比別人,就是那三女乃女乃楊氏,別看原本也是個丫頭,孤身一個的,後來不也有個官夫人的姐姐麼。說起來倒是比姑娘多了依仗。更不用提後來又認了林侍郎做義父,一遭飛上枝頭成了鳳凰了,不然哪里嫁的了三爺呢。這般運氣,姑娘如何比得。」青萍口齒原本就伶俐,連珠炮似的,一通連勸帶激,說不得還把蔣素雲的瘡疤揭一揭,成效斐然。
蔣素雲終于不語,低頭不知想些什麼。青萍一瞧有門兒,又道,「姑娘若同意,也不必做什麼,只跟素日一般,不然太太疑心,倒不好。只奴婢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去將軍府見見太太,或者四爺就更好了。別的且不說,好歹接了姑娘去,日子也好過些是正經。我們手里的銀子,可不禁這般喂府里這幫餓狼。一旦一個子兒也沒了,還不知如何呢。」
到底蔣素雲微微點了頭,青萍放了心,主僕收拾睡下不提。
賈府早早倒台,另一個得利的人便是柳湘蓮柳二郎。原本听了馮紫英的勸,拖著賈璉給賈珍姨妹的提親。其間倒是打听了個清楚,尤氏姐妹名聲實在不堪,不管內里是否清白,哪個男人樂意上桿子做現成的王八。奈何他們催逼的緊,沒奈何答應正月去姑媽那里拜年,到時候請長輩示下,也是一個托字,但是到底給了時限。
哪知過了過了正月一回城,听說賈家壞事了,得了,也沒人逼婚了。(xiaoshuo.)索性跟寶二爺有幾分交情,少不得幫著奔走點一二。銀子是沒有的,幸好馮紫英塞給他一些,倒也盡夠使了。可到底心情不,渾身松快。打同至于稍後馮紫英身邊的白鶴舀給他一筆銀子,托他照應賈府幾個女子,就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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