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德頭上挽著一個高高的道髻,蓄了一把長長的胡須,身上五色雜布拼起來一件道袍,掌中的拂塵倒是規規矩矩垂下去,拂塵柄油亮油亮的,看不出是什麼材質。都說手拿拂塵,不是凡人,可是張明德怎麼看怎麼沒有仙家根骨。
面貌挺莊重,雙目炯炯有神,黑白分明,手伸出來也是白皙縴長的,骨節分明,說起話來半文不白,不僧不俗,臉上五官處處有戲,他本是中原人,雲游四海之後便來到京城,自以為已經窺探了天地運數,不可不出來為世人指點迷津。
被引薦給了某地大員後,表演了一場祭神求雨,贊過了五帝五龍,請了五湖五海,燒了黃紙,用了金印,宰了白豬白羊白狗白雞白鴨若干只,用拂塵舞出了一套漂亮的姿勢後,夜半,居然真的落雨了!
得了百姓的頂禮膜拜,張明德並不滿足,百姓能供奉的無非是少的可憐的銀錢,至多一些吃食,張明德也是窮苦出身,既瞧不上也不忍心這些東西。
先賢曾言︰貨悖而入亦悖而出,天下間唯有不義之財來的最容易,花起來最安心,于是從一個官員到另一個官員,從縣城到府城到京城,張明德立心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欺詐活動中,這樣一直努力的他,終于看見了勝利的曙光!
直郡王打算接見他了,皇帝長子,皇子中唯一的郡王,手握兵權,朝廷有實權,這樣的大腿還不得趕快抱緊了?
一般騙子騙人都是有定式的,騙子的算命方法不外乎四個字︰「模、听、套、嚇」,都說窮算命富燒香,凡事算命的人,必是有所求,所求的還一定帶著風險。不然不用求神了,求人不是更靠得住,什麼時候觀音菩薩都不會開口說︰好,你的要求俺听見了,明兒給你辦齊活了!
臉帶三分愁,話中也有七分憂,不是家中災禍生,就是本人生意停,那皇子呢?這不廢話嗎?不用會算命也知道啊,天下至貴的是皇子,出生之時普天同慶,母憑子貴,可這至貴能持續多久?可是那得看誰當家,若是兄弟即位了,皇子成了親王了,就有新皇子了!
皇子所求能有難猜?天下財帛權利美色他樣樣不差,差的不過是個位置而已!張明德原想著嚇他一嚇,先說你有皇帝之氣,再說你無皇帝之名,直郡王若是心中不服,這可就著了套路了。
懂行的人就該著急地問︰師傅何解啊?師傅您可解的?
張明德再擺擺架子,故弄玄虛一番,掐指推算幾回,擺擺陣,祭祭神,供奉下三清之類的,自然財帛啊美人啊,就撲通撲通自個跳到懷里來了,皇帝還康健著呢!至少這幾年自己沒有露餡的風險!怕什麼!
可結果人直郡王不*潢色小說
然後?然後就沒有了然後,張明德被人帶下去招呼著,有酒有肉有奴婢,就是不許他隨便出門見人,張明德本就是光棍出身,想著人家一王爺,殺自個是一句話的事,不必麻煩,好好吃的供著?肯定沒事,吃著喝著玩著樂著,管他明日如何!
可張明德是有大抱負的人,性命無虞的情況下就動了其他的念頭,這樣吃著喝著也沒多大出息啊,貧道在鄉間吃的也不差啊!這樣蠢蠢欲動著,吃龍肉都不香了啊!
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了直郡王的傳召,張明德精神一振,拿梳子把胡子梳了半天,挑了最長的頭簪把道髻盤整齊,連拂塵都得了小心的收拾,才出去見人。
誰知道迎來的是直郡王的考試,拉了一堆人給他挨個相面,要猜出身,算運勢,順便測婚姻,張明德鐵口直斷也是有兩把刷子的,易經術數他也曾下了力氣研究,于是因勢利導,使出了看家的本領,終于震驚了眾人一把。
再然後?再然後就是閃亮登場了,直郡王大宴皇子遍請宗室,並在宴席之上,把張明德推了出來,讓他給眾皇子相面!
宴席中間的時候,張明德打扮停當出來,念了段口訣給大家祈福,許是心理作用,各人居然都覺得腦袋清醒了些,然後張明德便繞著桌子給眾人挨個贈幾句。
舉著酒杯,八貝勒幾乎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大哥他沒瘋吧?上一次還是把人帶進王府偷偷模模舉薦給自己,這次直接帶出來了?這步調太高歌猛進了吧?這次這麼多的兄弟在座,總有有心人,只怕晚上消息就進宮了。
皺著眉頭,看著花蝴蝶一樣在桌間穿梭的張明德,八貝勒覺得自己頭好疼,萬一這次這二傻子又當面說自己有帝王之相怎麼辦?記得上次這家伙還在順承郡王布穆巴供府里鼓吹,說自己可以召集刺客去行刺太子,為天下除害,結果被直郡王告密,皇帝大怒,徹查之下,不過市井混混幾人而已。
可笑當時這樣的人出入各王府,如入無人之境,人人奉之上賓,到最後被直郡王隱匿在家,陷害兄弟之時就丟出來,實在好用,想起這個,八貝勒看向直郡王的眼光明顯有些不善。
那時不就是因為這個笨蛋嘴巴不嚴,竟然招供說自己想要刺殺皇帝,皇阿瑪一怒之下,就對自己生了提防之意,革去貝勒為閑散宗室,最後一直不討好!思來想去,皇太子被廢之際,皇帝委自己以內務,總理太子近人案件,已是大信任,自己想要保全兄弟,卻被皇帝猜忌。
直郡王無心,眾臣工有意,可是聖心多疑,到底最後害了自己,這一世,自己可記著了,兄弟自己保全,臣工自己成全,那位置,自己會主動伸手去奪的!權利這把刀,還是握在自己手上比較靠得住。
再抬頭,看著眾人對著張明德或訝異或懷疑的眼光,八貝勒放下別字,琢磨著今日如何月兌身,皇帝不在家,兒子們就開始算命了,恩寵皆出于君父,這算命一事,可大可小,光是保全自己可白費了自己的能干了。
八貝勒心里琢磨著,臉上難免露出些心不在焉來,九阿哥一心掛著自己八哥,早看見他不對勁了,伸手去扶住八貝勒手上快要傾倒的杯子,輕聲問道︰「哥,你怎麼了?」
八貝勒這才回過神了,笑笑說︰「沒什麼,我討厭這些算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九阿哥早就听過張明德的名字,不解地問︰「听說他挺靈驗的,不然大哥那個性子,怎麼肯把他送出來?」
八貝勒冷冷一笑︰「僧道之言,一言不可听,若是僧道有靈,如何人間有難?受了香火便保佑,同貪官有什麼區別?」
九阿哥還沒做聲,旁邊的十阿哥也側過身子來了,不過幾月功夫,他臉上又添了些沉穩︰「八哥說的對,九哥你少同他說話,大哥這段時間不安分,手伸得長,這人誰知道是什麼來路?別被人害了。」
順承郡王布穆巴供去年連喪三子,不知道多郁悶,見到這樣的活神仙,拉著問長問短,沒個停歇,把旁人急死了。
八貝勒看看兩個弟弟乖乖坐在身邊,不去兜搭那家伙,心里挺欣慰的,又感慨,突然發現跟著自己來的幾個小阿哥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去了,忙站起來想過去把弟弟們拉回來。
八貝勒的步子還沒挪到,就听見十四阿哥的嗓門了︰「你騙人,你說的不對!」
十四阿哥個子已經不矮了,當他高昂著辮子腦袋,用發光的腦門瞪視別人的時候,開始具備了上位者特有的氣勢。
張明德也算是見多識廣了,干這行的沒有厚臉皮和好心髒根本撐不下來,于是連胡子都抖動地恰到好處的張明德迅速把十四阿哥繞進了虛無哲學概念的圈套里。
十四阿哥正統儒家教育出身的皇子,連雜書都沒看過幾本,哪里敵得過滑不留手的張明德?沒說上幾句,就詞窮了,憤怒的皇子被宗室們寬容地拉走了,大家伙還等著活神仙批命呢,小孩子不要過來鬧事。
憤憤不平的十四阿哥拉著弟弟們就轉身了,沖到八貝勒的身邊開始血淚的控訴,八貝勒微笑著听著,時不時伸手去撫模十四阿哥頭上亂掉的發絲,再看看四貝勒脖子伸得長長的,盯著看張明德給普奇看手相。
等十四阿哥的氣略略平了些,八貝勒才遞了他一盞甜羹︰「喝點東西,潤潤嗓子,這樣的人也值得你認真?他是什麼東西,同耍百戲的有什麼區別?不過是大哥請了來,博大家一樂的,真是神仙還用得著近凡間煙火?也就你當真了!」
十四阿哥還待說些什麼,頭上挨了九阿哥一個栗子︰「小笨蛋!」
十四阿哥不服氣地揚起頭,眼楮亮極了︰「我才不笨呢!」
九阿哥撇撇嘴巴,擺出了兄長的架勢︰「不是我要教訓你,同那種人爭執已經是輸了面子了,你居然還爭不過他!太丟人了!」
十四阿哥氣急,卻也沒什麼反駁的,轉頭望著八貝勒,眼里都是委屈同後悔,八貝勒還沒開口,
十阿哥就笑了︰「你還說他呢!你比他強多少?十四還小呢,以後就不會了!」
九阿哥被弟弟道出了真病,瞪了十阿哥一眼︰「哥,那家伙只怕要發財,你瞧見沒,那邊桌子上的,十個里有八個都當真了呢!」
八貝勒往後靠了靠,扭了一圈脖子,淡淡地說︰「發了財也不過是下九流,你若不喜歡他,哥哥自然有法子!」
作者有話要說︰張明德這一世肯定害不到八八了
但是八八想用先手害人喲!!!!!
料敵在先,防患未然,咱們八八可不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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