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的人連簡簡單單一個打板子都是家傳的功夫,拿紙包著豆腐練出來的手藝,何況是審訊一個怕死的道士呢?
張明德看見了那些寒氣凜然的刑具,暗紅的血漬還沒被清洗,殺意靜靜地彌漫著,立刻被潮水般涌上來的絕望淹沒,自家還有一絲生機嗎?
他不知道,他知道富貴險中求,如今不過是求仁得仁失敗罷了,低低地喘著氣,張明德看著那些面白無須沒有表情的內侍,苦笑著說︰「不用麻煩列位動手了,貧道自然全都說了!」
那內侍聲音比尋常人尖細許多,可是音調仍舊算得上清雅︰「既然道長你肯配合,也省得咱家費力了,彼此都輕松,豈不兩便?」
張明德微微點點頭︰「可否容我喝點水,休息一下!」
那內侍笑了,看起來還有幾分煙火氣︰「道長還是早些交代吧,別說喝水了,就是大夫,咱家也請得來保你的性命,可若是你再拖延,只怕皇上不耐煩了,咱家也只得下狠手了!」
說著,那內侍還親自蹲下來,把張明德的腦袋扶正︰「只怕這樣,道長您的眼神會好一些,真的,其實咱家很認真在勸告你啊!」
康熙望著桌上涼了一半的晚膳,只覺得心里更涼,太子是他一手教養大的繼承人,他在想什麼,
康熙如何不清楚?直郡王是康熙期盼已久的長子,怎麼會不疼愛,總想著自己孤家寡人一輩子,就盼著兒子們可以手足扶持,可是事到如今,他還要怎麼欺騙自己的內心呢?兒子們大了,只怕早就是水火不容了吧!
皇帝愛長子,百姓疼ど兒,可對于康熙而言,長子ど兒都是他心頭的肉,太子是他托付江山的繼承人,其他的兒子也都是他精心教導長大的,日後俱是要匡扶江山的重臣,便是實在頑劣不堪大用的,做人父親的,也還是希望給兒子一個富貴安逸的生活的!
原本以為兩個人不過是意氣之爭,直郡王不服氣也是常事,當年自己不也瞧不上大哥同弟弟?
只要等太子登基了,直郡王稱了臣,二人君臣位分定下來,只怕太子也有本事收服直郡王,是以這些年來,康熙雖然看重直郡王,卻從來不肯把兵權交給他。
年過五十的康熙對于帝王之位,已經有些厭倦了,日日為國家憂心操勞,他也想休息下,是以許多事情他都馬虎過去了,許多問題他也都忽略了,總想著自己還有個優秀的兒子,朕做不到了,就留給他去完成吧!
但是,刺殺太子?康熙真的不敢相信,而且還不止直郡王一個人參與了,順承郡王,承平郡王,鎮國公、輔國公,只怕還有其他人!
太子是朕選的,對太子的質疑不就是對朕的質疑嗎?在位四十四年的康熙,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看人的能力了,那些日日在朝廷上高呼著︰聖上英明的家伙們,是真的忠于自己,忠于這個國家嗎?
張明德固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可是朕的兒子,朕的親戚,你們跟他一起策劃著刺殺太子這種大逆不道之事時,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內務府的掌刑內侍還恭恭敬敬侍立在一旁,既不看著康熙也不開口說話,康熙放下按了血手印的狀紙,抱著最後一絲奢望問道︰「依你看,那道士說的是實話嗎?」
內侍的頭更低了︰「回主子的話,照奴才看,那道士說的是實話。《》」
康熙的心更涼了,那內侍低著頭,康熙還想問些什麼,又忍住了︰「你下去吧!」
于是大晚上的,康熙的親衛直接從禁宮全副武裝起來,執著火把,順著北京城的胡同,一個個王府搜過去,把布穆巴、賴士、普奇、阿祿(阿祿為順承郡王長史)一並鎖拿。
又派了人去請來了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議政大臣等會審諸位親王,光著頭躋著鞋子被推搡著押進宮來的王爺們,個個驚慌失措,面如土色。
待到看見連直郡王都被鎖拿了,更是心驚肉跳,目無表情的侍衛們一句口風都不肯露,親王麼彼此對視著,都覺得性命堪憂。
被丟進空屋子的親王們,隔離在一個個房間里,門外便是全身甲冑手執明銳的士兵,別人不知道,直郡王最清楚,這些都是從上三旗虎標營挑出來的旗人子弟,平日由康熙的心月復統領,怎麼今日由他們來鎖拿自己呢?
急匆匆由家里趕過來的大學士、領侍衛大臣們人人心驚,康熙登基四十多年,除了打三藩的時候,從來不在半夜麻煩臣下,今兒是怎麼了?
乾清宮地板上鋪的金磚被眾人的膝蓋磨得錚亮,映得出來臣子們都是一片驚惶之色,馬齊瞅瞅旁邊的鄂倫岱,拿肘子捅捅他︰「誒,怎麼回事啊?。《》」
鄂倫岱翻個白眼︰「我比你還晚過來,怎麼不見你告訴我啊?」
馬齊瞪著眼楮說︰「你是皇上的表弟!」
鄂倫岱的眼楮瞪得更大︰「你還是皇上的親家呢!」
兩個人都重重哼了一聲,別過臉不看對方,對于皇家而言,表弟啊親家啊,連蔥頭都算不上,還真別自個往自個臉上貼金了!
跪了很久,也沒看見皇帝有要出來的意思,半天,才看見梁九功捧著聖旨過來了,眾人都歇了議論。
梁九功輕輕咳了一聲,開始宣旨︰
皇上身子不適,奴才授命傳旨,上諭領侍衛內大臣、大學士等曰︰張明德謀欲行刺皇太子,勢將漸及朕躬,據彼言有飛賊十六人已招致兩人在此,但好漢俱經皇上收錄,若于其中不得一二人,斷不能成事,又言,得新滿洲一半,方可行事。
如此搖惑人心,幸朕之左右持心堅正,故不為所搖惑耳。此等情節幸有皇太子知機在先,早早查明,詳悉密奏于朕。
王布穆巴,公賴士、普奇(「普奇」是名字,「公」是爵位)等乃亂之首也。諸王于聖駕及皇太子南巡之際,在京中相期密會,謀亂事,豈為臣子者當如是行?
直郡王等人知而不奏,為臣子者當如是耶?張明德為諸王看相,設無他言,直郡王何以轉語八貝勒等人?
直郡王現在已被鎖拿,著將布穆巴、賴士、普奇、阿祿(阿祿為順承郡王長史)一並鎖拿。爾等會同議政大臣即嚴加質訓具奏。張明德所犯情罪極大,不止于斬,當凌遲處死。
馬齊等人幾乎驚呆了,自己不過跟著聖上去了一趟江南,怎麼京里的形勢已經如此緊張了?直郡王就算了,郡王們是為什麼啊?誰在那個位置上,他們也都不會有什麼大變啊!難不成真想得擁立之功?只怕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啊!
康熙斜倚著幾案,今夜注定是個無眠的夜,自己不在京中,直郡王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只怕其他的兒子也牽涉其中了,想到這個,康熙就想起了靖難之役,叔奪佷位,國家內亂,明朝後來亡于內侍之手,不就是因為兄弟之間再無信任可言?
皇長孫弘皙更是康熙最疼愛的孫子了,小小年紀,又懂事,又伶俐,太子若是被直郡王害了,這寶貝孫子可怎麼辦啊?
不知因為他是自己的血脈,更因為父子子繼,嫡庶有別保證了家庭的穩固,保證了姓氏的傳承,更保證了國家的穩定。
國家的正統來源于權利的正當繼承和施行,若是皇帝自己不能鞏固地位,把權利握在手心,只怕後宮垂簾,外戚立主、內侍干政,世家亂朝,種種弊端都要起于微末了。
宮外的八貝勒還沒有得到消息,康熙動用的是自己的人馬,內宮的武力從來都是帝王最深切關注的地方,八貝勒可不想手伸得太長,犯了忌諱。
于是第二天,他自個也被鎖拿的時候,才發現直郡王從來都是豬一般的隊友,沒有之一!
自己什麼時候信過那個神棍?憑什麼鎖拿自己啊,等到看見兄弟們都在,心道不好,難道是太子爺想要一網打盡?
諸王的口供個也都出來了,個個推諉,沒有一個肯坐實了罪名的,反正咱們不過是算個命,給的銀子也是算命錢,不是給刺客的佣金!
順承郡王布穆巴供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張明德當初往普奇公家,回至我府,言普奇謂皇太子甚惡,與彼謀刺之,約我入其伙,我不從,故以語直郡王。直郡王雲,爾勿先發此事,我當陳奏。可覓此人送至我府。因送往直郡王府。
阿祿口供無異。
公普奇推得更干淨︰我自幼無狂疾,何敢尋死而向彼妄言此皆無影響之語。
公賴士一問搖頭三不知︰我不過于順承郡王府中見張明德,因喚至我家中看相,普奇囑使送往伊處,故送往是實。此外我皆不知。
三阿哥、四阿哥、七阿哥供說︰直郡王在京曾大宴兄弟,私下語我等,有看相人張姓者雲皇太子行事凶惡已極,彼有好漢可謀行刺。我謂之曰︰此事甚大,爾何等人,乃輒敢出口,爾有狂疾耶?設此心斷乎不可!因逐之去。
就連直郡王都不肯承認,是自己讓張明德請的刺客,自己不過是算命看相,順便給屋子瞧瞧風水,我也是被他欺騙了啊!他還騙我說他是半仙呢!兒子縱然敢都給心思搶點權利,可是殺人,兒子真的不敢啊!
康熙看著手上的供紙,恨不得一口血吐出來,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宗室全部發配到黑龍江去挖人參!
難道只有直郡王動了心思?康熙根本不相信,只怕是這些宗為了自己一己之私,蠱惑直郡王是真!
讓人把涉案的諸王諸皇子統統關在紫禁城,康熙決定要好好折磨一下這些家伙,平日里朕太放縱你們了,才敢這樣在背後算計朕,算計朕的繼承人!
被兄弟們連累的八貝勒坐在黑漆漆的空屋子里,氣得胃疼,自己一貫敬而遠之,不惜得罪大哥,近來還被人嘲笑,怎麼出事了自己還是被牽連進來了呢?
這讓重生以來一直順風順水的八貝勒十分不解,這一次真的不是直郡王害他,是張明德道長,本著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立功精神,把宴會上見過的人全部掃進了名單里!
遠在江南的康熙怎麼會知道自己京城的兒子干了什麼呢?于是八貝勒精心安排布置的鋪墊就被華麗麗地無視了。
後宮里的妃子們已經知道了前邊的動亂,宜妃娘娘掌控後宮這麼些年,不是吃素的,可是她亦深知康熙的稟性,不但不敢去勸,甚至還勸著惠妃娘娘德妃娘娘嘉妃娘娘榮妃娘娘,都不要隨意開口,免得給兒子惹禍。
德妃娘娘還好,四貝勒雖然被關押了,可十四阿哥這次可沒被波及,惠妃娘娘同嘉妃娘娘可是最著急的,直郡王第一個被鎖拿,親子養子皆受了牽累,她臉上胭脂下就沒有一點血色。
嘉妃娘娘告辭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了,八貝勒是她虧欠了的兒子,既沒有親自撫養,又不曾給過什麼幫助,倒是自己同幼子靠著八貝勒多得了許多,這頂梁柱眼看有危,嘉妃娘娘如何還能鎮定?
回到自己的宮里,嘉妃娘娘立刻倒在了床榻上,宮女們又是打扇子,又是掐人中,正逢著小阿哥下了學來給額娘請安,听見了哥哥出事,腳步都不帶停的就往外沖︰「我去找皇阿瑪,他怎麼能冤枉哥哥呢?」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伙不要懷疑諸人的智商
我查過資料了,九龍奪嫡的時候,眾人智商比我筆下要低十幾倍!!!
在權利面前,在大好的形勢面前,沖昏了頭腦是很正常的!!
其實現代人比古人聰明多了,信息量大,防備心重
古人畢竟是古人啊!有自己的局限性
那個,斗爭開始了,但是太子不是一下就能斗倒喲!
明天繼續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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