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空間里,朦朧中不知道大小,數層透明疊加在一起,渀佛走進了回憶的隧道里。
錯覺?亦或是夢境?
葉不似看到自己宛如小嬰孩般蜷縮在一個透明的圓氣泡中,伸出手指點觸球壁,漣漪泛起,柔軟隨指頭方向凹下去,移開立即反彈,恢復原樣。他又反復玩了一會,無論用手還是腳,每次觸踫氣泡壁體的時候,那種柔柔軟軟的彈性都讓他久久陶醉,不能自己。自得其樂許久,直到好奇心消退。翻了個身體,俯視而下,裝著自己的圓球正置放在兩頭大中間小的支柱上,環視周圍,無不是透明,宛若夢境般虛幻。
頭一次在偌大空間里對著一絲不掛的自己,葉不似感到羞澀,渾身不自在,雙手只好垂下交叉在前方,盡管目前他並沒有瞧見有其他人的存在。
「莫斯奇?」葉不似喚道。
「恩!」莫斯奇慵懶地回應。
「這是開腦的地方?」圓球外透明清澈的空間,光線卻出乎意外的柔和舒服,讓他莫名地放松。
他不敢相信這就是行刑之所,嗅不到血腥味,看不見利器陳列,更沒有嗜血的屠夫。清新的空氣沒有雜質,適度的亮度,令人慵懶欲睡的溫度,比起黑暗潮濕狹小的水棺材,這兒無疑是天堂。
「你現在所在的地方是記憶房!這些老家伙果然有進步,比我在的那會要精致多了。總算他們還有些作為。」莫斯奇的聲音越發有氣無力。
葉不似方才記得莫斯奇可以透過他的眼楮看見外面的世界,那自己光溜溜的身體……他的臉唰得一下紅了,**辣地燒著,頭一次被人注視身體,居然還是一個男人。
「舒服嗎?」莫斯奇翻了身體問。
「恩。感覺很寧靜很安全,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葉不似確定自己從未去過類似的地方,如果有,他一定記得,太特別了。
「哈哈,你當然熟悉了。設計這玩意就是模渀嬰兒在母體中的感覺。怎麼勾起回憶了,想起在母親肚子里的舒服了吧!」莫斯奇徹底放松了,說話也是在喃喃低語。
原來這就是在媽媽的肚子里的感覺,葉不似真心想不起,可他記得這種感覺,原來嬰兒是有記憶的。或許生命的記憶能力是從孕育之初便就有了。
之前他在腦海里想象過開腦手術的地方,原以為那是一個充滿血腥的房間里站著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將他制住,壓住手腳,有一個屠夫舀著大刀劈開他的腦袋,鮮血噴涌,野蠻凶殘地塞入莫斯奇所形容的記憶盤,他慘烈地嚎叫驚天地泣鬼神。完事之後,他們找個地方把自己還流淌著血的尸體隨隨便便找個地方一丟便了事。反正整個翼世界都是他們的,他們在這里是不容置疑的王者,他們早該習以為常拋尸的事情。
一切太意外了。先前的恐懼早已消失無蹤,現在他對圓球已經有了依戀。原來在母體中孕育是這種感覺。
一陣咋呼呼的喧嚷打擾了葉不似的嬰孩夢。
那個粗大的嗓門太耳熟了,雷達歌族長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葉不似的頭有些隱隱作痛,記憶慢慢開始回來。記得那天在塔樓,各族族長齊聚一堂,紛紛爭搶他,青聯族長將他制于腋下,惹得其他人最後大打出手,他被震暈了。後來醒來就已經關在籠子里,有一段他完全不知道的故事。
依稀較有印象的是青聯族長似乎有事情要問他,難道是青聯族長將他擄走關押在不見天日的水棺材中?莫非他對父親的秘密有所知曉?可雷族長又怎麼和他狼狽為奸了呢?
聲音越來越近了,夾雜著陌生感,葉不似開始不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他能感覺到莫斯奇老怪物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沉重。有些事情,遲早得面對,心里卻一點底氣也沒有。
「別怕,我在呢!保證你絕對不會讓你死。」莫斯奇安慰他。
幾位族長圍著圓球像是盯著一個怪物般檢查著他,葉不似羞愧難當,一絲不掛的身體無處可藏,無物可遮。身體使他全身的肌肉緊張,繃得緊緊的,身體本能地蜷縮在一起,到達極限。
「有點清瘦,看來底層世界的伙食確實不怎麼樣!」
「那地方是人呆的嗎?不智商低下就該阿彌陀佛。」
「搜索全部記憶!」白族長命令。
葉不似看不到白族長的表情,他的頭深深埋在腿間,此時他才知道自己的柔軟度原來可以如此好。之所以能判斷出他的身份,主要是因為他听出了他的聲音特質。其實聲音和顏色一樣有所區別,葉不似覺得人耳對聲音辨識的能力,主要是被眼楮削弱了。流浪有一雙火眼,可耳力卻不如他。
沒有人天生喜歡光溜溜地被他人圍觀,更何況他是個男人,而對著他細瞧的一群也是男人。馬戲團里的猴子或許比他自在,至少他們有一身皮毛。
剛才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在似乎驟然安靜了,好像是什麼吸引了他們的全部關注。
「他們在你的記憶里找不到他們想要的!」莫斯奇說道。
好奇的葉不似想看看自己的記憶是什麼樣子的。他睜開了眼楮,弓著臀部,壓低胸,試圖不暴露他的男性象征。
記憶房里先前清澈透明的屏幕上呈現出許多清晰的影像,都是關于他的點點滴滴,有些小事情早已被他遺忘。原來人的記憶,如此可怕,儲存量龐大,讓葉不似吃驚不已。
整個透明房里被他的記憶布滿,葉不似心跳得厲害,他害怕關于父親留下的書和日記會被發現,直到一滴汗水滴在他手臂上,他才發現似乎並沒有看見相關部分記憶。
突然一段記憶片段引起了葉不似的注意,幾乎是直接擊中他的心房。只見一個溫柔女人抱著一個十分小的孩子,低頭不斷親吻著他的臉頰,另一個男人半蹲著似乎很享受這一切。他是父親,葉不似想不到年輕時候的父親也有斯文帥氣的一面,不像他記憶中的又邋遢又瘋癲。
這應該是就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他的女人。
「女乃女乃的,小白臉,你白痴啊,全部記憶什麼時候才能看完?這小子的吃喝拉撒我可沒興趣!」雷族長失去耐心,叫嚷了起來。
「就是,小白,來個關鍵搜索便是了,還是你有特別嗜好,壓根兒就喜歡窺視別人!」無名氏族長乘機取笑白族長。
「隱藏日常生活!」白族長再次搜索。
透明屏幕上的記憶立即隱逝,只剩下他們四人走出墨城後的記憶。葉不似如釋重負。
「他娘的,這個小子不會是個冒牌貨吧!」雷族長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然後看著身邊的無名氏族長。
「老豬,你看我做什麼!冒牌貨不是還在啞巴那尋歡作樂嗎!」無名氏微怒。
「哼,他娘的誰知道呢?你能做一個冒牌貨,難保沒有第二個!」
「老豬你什麼意思!」無名氏的音量拉高了不少。
葉不似頓感奇怪,他憤怒的聲音里並沒有怒火。
「哼,自古人心難測!誰知道你是不是騙了啞巴,又來框我們幾個,想獨吞葉不似!」雷族長無視無名氏的橫眉怒視。
「老豬,你就是個無理取鬧的王八蛋。我能復制一個葉不似,確實也能復制第二個,但我能復制這些記憶嗎?該死的,我比你還晚見到這小子。」無名氏勃然大怒。
「誰知道呢?」雷族長小聲應道。
「葉非然不會什麼都沒有告訴這小子吧!」白茫茫拍了肩膀安撫怒火中燒的無名氏。他知道無名氏有能力復制一支幾千個葉不似的隊伍,但無法復制一個人的記憶。復制記憶這活太精細了,至少目前他沒有什麼機會可以竊取。
「別吵了,我就是如假包換的葉不似,能否讓我先穿上衣服,相信你們對于我的身體應該沒有多大興趣吧。幾位叔叔,你們究竟想得到什麼?或許我們可以坦誠布公聊聊,順便告訴我你們將如何處置我和我的伙伴們?」
白茫茫一揮手,幾件干淨的衣服已置放在氣泡內,葉不似趕忙穿上,才驚訝發現原來是自己的衣服,雖然被洗滌過,在一羽國所獲得的寶劍卻依然藏匿在衣服之中,他們並未發現。重新獲得武器,葉不似稍微有了些安全感。
雖然來到翼的時間並不長,但葉不似大概清楚整個翼就像一個巨大的機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一切事物都無法逃月兌系統的眼楮和魔爪。平民和各族合成人的生活是透明**的,哪怕是雞毛蒜皮之事都在監控中,卻未檢查出他的武器,這讓葉不似有些興奮,至少他知道翼世界的系統是有漏洞的。
「關過水棺材,你小子還可以這樣鎮定,看來之前我小瞧你了,可見底層世界的生活並未抑制你智商的成長,命運也沒有毀掉你。」無名氏說。
原以為底層世界的生活會造就葉不似的愚蠢無知懦弱,但顯然水棺材的黑水未腐蝕他半塊肉。想當年他們幾個或多或少都受過黑水的腐蝕,不免心中來氣。
「在幾位叔叔眼里,葉不似該如何呢?底層世界的人們又應該是什麼樣的?機器般無思想,永遠不懂反抗,不懂爭取,毫無貪念。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幾位叔叔的翼世界心甘情願重復機械的工作,他們得到的只不過是監獄般的生活。所謂的命運無非是幾位叔叔設定好的,他們連自己是什麼都無權知道。水棺材是個籠子,墨城不過大了點。」葉不似心底明白,七大家族的族長中,眼前這幾位因為利益團結在一起,什麼兄弟情義,不過是听起來順耳。
「你父親老謀深算懂得把你藏在不見天日的墨城里,過了二十來年清淨日子。墨城鬼地方不過是個罐頭廠,確實不會引起我們的懷疑。關于你母親的存在,只有啞巴一個人知道。啞巴對你父親忠心耿耿,令人嫉妒。如果你不離開墨城,導致數據的缺少,或許我們永遠不會發現你的存在。現在你的身份已經徹底曝露,再也不能像以前安然入睡了。」白茫茫全神貫注盯著葉不似的記憶,反反復復看著,生怕遺漏了蛛絲馬跡。
「當年把自己關在水棺材里度過滅城的叔叔,好像不止你們三位,其余怎麼沒有來,難道是對我沒有興趣嗎?」葉不似想旁敲側擊地知道當年幾個人之間是否已經出現間隙。
「你說什麼?」最沉不住氣的雷族長果然暴跳起來。
葉不似很清楚自己的話,有多少力量。當年的事情,無疑是他們人性的黑點,盡管現在純血人族稀少,但如果讓大家知道當年幾百萬人會犧牲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們幾個的欺騙與利用,恐怕幾位族長的地位岌岌可危。
「葉非然告訴你不少事情啊!」無名氏問,他眼里閃爍而過短暫的疑惑。
此刻,白族長和雷族長的臉色難看至極,鐵青的臉扭曲在一起,犀利的眼楮凶神惡煞地望著葉不似。一改先前族長的淡定沉穩,渀佛要吃人的,老底被揭穿了的絕望、恐懼、驚訝和憤怒。可他不再害怕,只要他們想要的還未得手,無論如何都會要他活著。
「說,你還知道什麼!葉不似,不要以為我們幾個真是你叔叔,會顧忌你死去的父親和快死的啞巴!」雷族長劈頭蓋臉甩了他幾記耳光。
反正老底被揭,他們索性也不再佯裝,原形畢露,變幻莫測的嘴臉讓葉不似心中警惕,純血人族的滅亡真全然是外來侵略者造成的嗎?
「幾位叔叔真是尊貴無比,幾百萬人的性命造就了你們如今的族長地位!」葉不似擦拭去嘴角的鮮血,無所畏懼。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同類,可惜他無能為力,無法為幾百萬亡魂討債。
「你不怕死嗎?難道你父親沒有告訴你,我們幾個殺個人如同碾死螞蟻般容易!」白茫茫舉著鋒利的刀子在葉不似脖子間摩挲。
冰涼的刀子讓他寒意通體,葉不似不懷疑他說的話。
「既然你不知道核心秘密,留著你對我們沒有意義!多讓你廢話,不過是我喜歡玩人而已!」白茫茫冷聲威脅。
「他娘的,你什麼都不知道,白讓我們幾個折騰。小白臉,把他丟進水棺材自生自滅吧!」雷族長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殺了他,不是更直截了當,留著夜長夢多!」白族長眼里殺意肆虐。
「別!小白,留著,或許將來還用得著,不管怎麼說,他可以鉗制啞巴。外面的冒牌貨萬一頂不住,原裝正版還在我們手中。」無名氏說。
倒在地板的葉不似咬牙忍痛看著無名氏,如果不是他,白族長早就切斷了他的脖子。熱騰騰的血液從脖子上橫流而下,看著血延長的方向,葉不似心中反而不再害怕,因為他知道,他距離書中的故事越來越近了。
「臭小子你不是對我們逃難很感興趣嗎?我就把你關在籠子里,像一只雞一樣關著,讓你嘗嘗當年我們幾個吃過的苦頭!」白茫茫把血涂抹在葉不似臉色。
他的聲音里,葉不似只能听到動物本性的殘忍。
「孩子,別怕!我不會讓你變成一只雞。」莫斯奇的聲音在葉不似腦海中想起。
倒在地上被血腥氤氳的葉不似嘴角勉強扯起一絲自我安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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